一
因为我父亲曾经当过兵并且信唯物主义,所以我长大些就成了无神论者。每到逢年过节的时候,我妈辛辛苦苦做好一些吃食,让我们端到桌上去上供的时候,我总会跟着二哥一起偷吃供品,这样既解了馋又坚持了无神论。
这一点,我妈早就看在眼里,却没说破过,直到近年,聊起我们兄妹人生的曲折来,老妈才慢悠悠地说,谁让你们以前好偷吃上供的东西来着?
我听了无言以对。想想也是哈,当初真的不该偷吃供品。我们老家的常言道:“心到神知,供yang 供yang人吃。”意思是说,上完供以后的供品可以被人吃掉(估计是爱惜食物之意),但在上供期间不可动用。
那时真是意气用事,故意逞能。关于鬼神方面的事,人们常说“信则有,不信则无”,全在个人信念的问题。既然老妈虔诚地要供奉神灵,我们就不该破坏这一神圣的气氛。
我家属于贫寒之家,在父亲的领导下,许多事情往往从简。小时候家里上供,无非是因为老妈体弱多病,父亲还有些尊重传统习俗的倾向,所以才会在敬奉祖先之外,还会供供家神、祭拜天地。现在想来,这些仪式里,倒也体现了人对祖先和自然的敬畏之心。
经历的世事儿多了,我也不再是纯粹的无神论者,对于人的肉眼所看不到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心理。或许,只有鬼才知道,我人生的不顺利到底是不是与小时候偷吃过供品有关?
二
在我的童年记忆里,印象最深的是上小学低年级的时候,我在家里遇到的一件怪事。
那天可能是星期天,我没有去上学,家里请同村的人帮忙干活,自然要管饭。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我们老家,家里有亲戚和外人来吃饭的时候,还是按照老例,一般情况下,妇女、儿童都要靠边站,等撤了席才能吃剩饭。
开饭后,男人们在堂屋喝酒猜拳,我躲在幽暗的里屋,借着窗户附近的光,在土坯台上写作业,我妈和我姥姥在院子里,边用柴禾烧水边拉呱。
忽然,我感觉到自己紧挨着土坯的大腿被什么蠕动的东西碰着了,低头一看,原来是白鸽子的头,因为我家正好养了一只白鸽子,所以我毫不吃惊,立即朝窗外喊:“妈呀,咱家的鸽子怎么跑屋里来啦?”
我妈和我姥姥都说,鸽子这不一直在院子里吗?我听了一愣,低头再看,腿边的白鸽已经无影无踪,吓得我赶紧跑了出去。
老人很重视小孩子的话,在我姥姥的提醒下,我妈仔细询问了整个过程。再回顾刚才的情形,我才发现两个奇怪的地方:一是我只看到了白鸽的头部,二是白鸽的头部其实有些模糊。
在姥姥的建议下,等吃饭的人走了,我妈赶紧在家神前烧香烧纸錁子祷告一番,因为我家按照当地风俗所供奉的“保家客”姓白,可能是幻化成白鸽的样子给我家某种警醒。
后来再提起此事,我妈总是有些后怕地说幸亏我看到的只是头部,如果保家客的全型被我看到,就意味着我或我家会遭殃。
多少年过去了,尽管我一直告诉自己当年的经历是出自幻觉,然而我知道我真的看见过那凭空出现的白鸽头部。
三
上初中的时候,我和后来成为我丈夫的孙同学情愫暗生,在毕业前曾有过两次约会,我和他探讨是不是需要继续上学的问题。只是,仅有的两次约会中,有一次他爽约没商量,可害苦了我。
那天我们之间用小纸条的方式约定,下了晚自习去学校后面的空地上见面,孙同学还特意说放学后我只管向前走,他会在后面悄悄跟随。
老实巴交的我就如约去做。尽管一个人拐到学校西墙下的僻静小路上时,回头并没有发现孙同学的身影,我还是继续前行到约定地点等他。
那个晚上,好像月亮只是弯月,星光也不是很亮。我站在空地上,感到一阵恐慌。这个地方晚上没人经过,周围是无边的田野。
我不由紧张地东瞧西望一番,天哪,我竟然看见隐隐约约地有几个人围坐在不远处的田埂上,貌似聚会一般。我揉揉眼睛,的确没有看错,再回头,依然没有孙同学的踪影,我全身哆嗦,艰难地回身逃了!
幸好,那些莫名其妙的人,似乎没有发现我,不曾追来。
后来,孙同学解释说,晚自习的时候,班主任专门讲了不要早恋的事情,觉得是在针对自己,他就没跟上我,出了校门直接回家了。
这是多么不负责任的行为!你让一个女孩子去野外等你,自己不去也不采用某种方式通知一下,女孩子遇到危险怎么办呢?要换成现在,我肯定不会再搭理孙同学,可那时候,开始感情沦陷的我已经智商明显变低了。
成年以后,说起此事,我们都觉得那个时间不可能有人那样坐在野地里聚会,结论是:要么是我的眼前出现了幻觉,要么是——我见鬼了!
四
据说体质弱的人容易敏感,经不起风吹草动。小时候的我经常被“吓着”,就是无意间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貌似生病而无实病,只好找村里的神婆去叫魂。每次叫完魂,我妈背着我回家去,一再嘱咐不要回头看,回家睡一觉就好。常常,我在妈妈的背上就睡着了。每一次睡醒之后,的确人就能够精神起来。
在青春期,我经常生病,到了医院还查不出病因,折腾得持无神论的父亲只好允许我妈带我四处找神婆看病。据老妈回忆,给我看过“病”的神婆,不下十来个,而能见效果的只有两个。
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我每天也就一共能吃几口馒头,还嗜好浓茶,黑白睡眠极少,整个人格外苗条,去医院查不出病来,医生就说大概神经衰弱,吃了药却不见效。
父母心疼我,依照“家里有病人,不得不信神”的老话,在一个大风天,麻烦我大姨父赶着马车去一个村里找神婆来看。神婆说,我来自泰山,动了姻缘,被泰山老奶奶发现,要收了回去——那时,我已经和孙同学在鸿雁传书,开始正式谈恋爱。
后来神婆为我扎替身,办了仪式,预言我必须变丑才能安然活下去。当时我曾离家躲了三天,然后情况慢慢地好转,开始能吃饭睡觉,人也胖了起来。
本以为就此算完,不料到了2005年春天,我再次陷入新的困境,正在读研的我整晚失眠,白天也只能迷糊一小觉,自然胃口不好,吃不下饭,还会无缘无故一个人大哭,感觉自己要死在外面。为了不影响同学,我请求宿管科把我暂时调到了一间空着的宿舍,单独居住。
上课时,我全身颤抖,连笔几乎都握不住,但我的意志很强,在人前极力掩饰,同学们只知道我最近身体不好在单独住,还常请假回家。那个学期,修学分的考试还最多,我竟然一一通过,真是万幸。
在暑假前,大嫂帮我打听了一个看病的神婆,不过四十来岁,人很干脆麻利,还会相面。她说上一次扎替身的事情没办利索才导致我有此劫,她会替我消除灾难,并预言我会有个幸福的晚年。最有意思的是她不但会看神秘的虚病,还能开药方治理实病,并且让我在她操办完仪式后再去医院,此后吃药自然上道。所谓“吃药上道”就是医生能够对症下药且药到病除的意思。
去了医院,我们并不知道哪个医生医术高明,糊里糊涂在县医院撞上了一位实力派中医薛德生,他果断地按照抑郁症来治疗我的失眠,几乎昏睡了整个暑假后,到开学时,我已经痊愈,还在第二年生下了健康活波的女儿。
因为每个神婆都说完成仪式的三年内不可登泰山,所以父母出于小心,一再叮嘱我一辈子都别登泰山。想想病中所受的各种痛苦折磨,我真的不敢以身犯险,决心此生不去爬泰山。
五
转眼我已经四十多岁,成了油腻的中年大妈,还是胖子一个,见过我小时候模样的人都觉得我长歪了,成了“女大十八变,越变越难看”的特例,据我二哥说我小时候可是个美人坯子。
难看就难看吧,反正我也好看过。对于容貌,我越来越不在意。至于我的身体,和青少年时期正好相反,那时虚病多,现在实病多——都是常见的小毛病,不会危及生命。
后来因身心不佳,总会有小人作祟,我先生也陪我碰着找神婆看过,结果2006年以后遇到的神婆,都说我应该和她们做同行为人看病,不止一人要收我为徒。可我不想靠这个来赚钱,在2017年,我出人意料地把自己家的保家客送走,再也不供奉任何神位,更不想和做神婆扯上关系,立志强身健体以及把握人生从此靠自己!
在2000年左右,当时上中学的我侄儿买过一幅字画送我,上面赫然写着:自强不息身方健,心底无私天地宽——我年龄越大,越觉得此言有理!
近年来,我注重靠多走路来锻炼身体,通过学习心理学来调节自己,已经明显见效。这让我越发相信——事在人为!
再回首,我怀疑自己青少年时期的体弱多病,来自于缺乏锻炼和隐性忧郁症,假如我从那时就积极锻炼身体并懂得心理调节,或许就没了那些毛病,身体好的话人生自然也会随之顺畅起来。
不过,我对于所经历的能够为我操办扎替身仪式见效果的两位神婆还是心存感激,尽管早已和她们失去了联系。
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鬼神?人们所津津乐道的各种灵异传说是不是真的?我也不敢下结论,只能写写自己的亲身经历,读者完全可以当作鬼话连篇或八卦娱乐来看着玩。
著名心理学家荣格在晚年非常注重研究梦的寓意、预兆的存在和心灵感应问题,试图从科学的角度在所谓的灵异方面有所突破。这一点让我十分敬重。人类毕竟还有用肉眼看不到的许多东西,还有诸多未能亲身验证的领域,必须尊重世界上存在的各种现象,而非以“幻觉”或“巧合”来一棍子打死。
或许,人们口口相传的灵异现象,最大的意义就在于提醒人类的无知和渺小,免得人类自大狂妄,误以为自己已经到达了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境地。有所畏惧,可以让人类保持谦虚谨慎的最好状态。
写于2018年8月24日,农历七月十四日,首发于美篇,作者为美篇签约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