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来的猫呀?”
“是菜场米店那对夫妻养的母猫生了小猫,之前母猫怀孕时问我要不要领养一只,我就随口答应了,没想到真的一直帮我留了一只。今天去买米时他们又和我提起了,看人家这么热情我怎么好意思拒绝呢,就领回来了。”
“多大了呀?公的母的?”
“三个月的小男孩,我还给它买了好多东西呢,你看这笼子、玩具、水壶、猫粮、猫砂,还有专给幼猫喝的牛奶。”
的确,笼子里密集地摆放了各种和猫有关的东西。顾休蹲下身打开笼子的门,小心翼翼地伸手去触碰小猫,毛茸茸的手感,松软的身体,眼前的小生命是那么的渺小。小猫纹丝不动,看起来很紧张的样子。
“给它倒了猫粮都不吃呢,它好像刚换了地方还不太习惯,估计得过几天才缓得过来吧。”母亲一边做着家务,背着身介绍着情况。
顾休继续仔细端详着小猫,说实话感觉并不算有多好看多可爱。他一边轻轻抚摸小猫的毛发,一边从它身下拉出两只毛茸茸的前爪,见小猫没有任何敌意便用食指与拇指捏住其中一只上下摇动做出友好握手的样子。小猫的背部和尾巴全呈黑色,远远看去就是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脸部基本也全被黑色覆盖,只有整个鼻子和嘴的部位呈白色。如果从更低的视角观察,就能看见从颈部开始到下腹连成的整片雪白绒毛。四肢几乎全呈白色,只有两只后腿的后部带有零星黑色。身上的毛比一般猫显得更长一点,稀疏又杂乱,就像一只流浪猫。
“你说给它取个什么名字呢?”母亲总遵循儿子的意见。
“简单点吧,黑白,就叫黑白吧。” “黑白,黑白,听见了吗?乖乖把猫粮给吃了。”顾母走过来蹲下身指了指摆放在小猫面前一粒没少的猫粮。
从这一天开始,这个家庭从某种意义上又恢复成了三口之家,母子俩都非常疼爱小猫,把它当儿子和弟弟一样宠爱着。顾休从小就是个十分善良富有同情心的人,每每看见那些幼小的生命时都会激起他的怜悯之心,对于自己童年曾经饲养的小鸡、兔子、乌龟甚至蚕宝宝之类的小动物最后的离世都是悲痛万分。有了黑白后每天回到家都是兴高采烈,就像有一种希望藏在家里,虽然不是最好看的,但毕竟是自家的猫,日久生情。除了每天逗猫玩耍,顾休还去网上查询了各种有关猫的知识了解它的习性。
顾休过去一直以为狗才是宠物的代名词,没想到养猫也能有另一番趣味。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后小猫开始放下警戒,自在地生活。它开始游走在房间各个区域标注自己的领地,试图跳跃攀爬高度适合的椅子箱子,还不时会向母子俩娇嫩地喵叫一声。母子俩也不一定理解了小猫的心情,但那一声嗲嗲的叫声实在让人浑身酥软,不禁让人更加怜爱。
不同于狗的热情奔放,猫性格孤僻,喜欢单独行动。它具有高冷的气质,这一点在它端庄优美的坐姿中显现无疑,前肢伸直立于身前,并使两只爪子触碰在一起,后肢保持蹲坐的姿势,一条尾巴在地上画出一个半圆从身后盘旋到身前盖住两只前爪,上身挺直看着前方好像若有所思。猫还有严重的洁癖,每天将大把时间花在自身清洁上,除了经典的洗脸动作外还要用灵巧的舌头舔边全身。它十分排斥人们触碰它时是带来的异味,一旦挣脱人的控制后便要开始用舌头把全身打扫干净。
在顾休家的进口猫粮和牛奶的精心喂养下,小猫逐渐长大,毛发越发浓密,毛色也油亮了起来,胸前的白毛像棉花糖一样膨胀开来,颇像身披鬓毛的雄狮一样雄伟阳刚。依靠强健的四肢和日益娴熟的运动技能,黑白常常在家中上蹿下跳,东躲西藏,横冲直撞,与第一天来时在笼子中战战兢兢的样子已经判若两猫了。
备考复习已经进入最后阶段,但劳逸结合也是必不可少的,在陈准的建议下两人约了一场篮球。由于正值一年中最酷热的时候,所以地点就选在了杨浦区的一块室内篮球场,作为常客两人早就办了会员卡。场地内安置着数个大型风扇正在积极地工作,墙上贴着NBA球星的大幅海报把这儿装扮成了篮球殿堂,铁链制成的篮网使得进球入网声显得清脆有力。其实这片场地也是藏龙卧虎,常常能见到各路大神出神入化的篮球技艺,运气好还能目睹篮球场上最震撼人心的滑翔飞扣。
两人和几个陌生的球友占据了一块场地,便组成三队开始了四对四的对抗赛,输的一队将被场下队伍替换。篮球是一项身体对抗非常激烈的运动,肌肉的碰撞无时无刻不在发生,汗水不但湿透了汗衫,连地板上都留下了青年们激烈对抗的痕迹。而凭借出色的身体素质,面对业余篮球场上的对抗陈准是毫不弱下风的。他拥有一米八的男性理想身高,七十二公斤的身躯上可见紧实的肌肉,那是他长期坚持锻炼的成果,两侧板寸头顶略长的清爽发型非常符合他运动男孩的形象。这些年来阳光的外形不免会吸引来许多追求者,而现在站在面前的可不是温柔可爱的女孩,是一群对胜利充满渴望热血沸腾的篮球斗士,或者是在人生中碰壁而无处泄愤的莽汉。
不过让人嫉妒的不只是出色的身体条件,还有陈准与生俱来的篮球天赋。出色的球感、娴熟的控球、开阔的视野以及精准的投射能力都是他横行球场的利器。连续三届校内篮球赛冠军与最有价值球员的荣誉让他披上校园乔丹的外号,而因为阳光的外形,人们更偏爱把他比作《灌篮高手》中的俊朗帅哥仙道彰。
虽然开赛前大家互不相识,但篮球就是那种让人相识的语言,几个回合后对手便领教了陈准过人几等的球技,队友也更加相信他,不断将球权交到他手里。也许是长时间打得不顺心,对手中的一名身穿黑色背心二十来岁的青年变得越发急躁,比赛中的动作也越来越粗鲁。和他对位的正是顾休,在一轮轮的攻防对抗中背心男的肩部和肘部屡次冲击了顾休的身体。起初大家只是当作普通的运动撞击,顾休也是一忍再忍。没有好兄弟那样的身板,矮上小半头的顾休稍显瘦弱,也常常在球场上吃暗亏。终于在一次进攻中正要上篮的顾休被背心男拦腰拉下并重重地摔在地上。火药桶立马被点燃,愤怒之火涌上心头。
“打球还打人呢?!”顾休起身用力推开背心男。对方毫不示弱挥拳相向,同时嘴里还骂骂咧咧。两人迅速扭打在一起,顾休的脸部和腹部连挨了背心男几拳。其他无关人员看着热闹,只有陈准立马上前在一片拳脚相加中试图拉开双方。顾休稍处弱势更要反扑上去,面红耳赤拼了老命似的与对方肉搏。
但是突然在某个瞬间,像是身体抽筋不能动弹一样,顾休的四肢霎时僵化,挥出去的拳头在半空中突然定格了下来。背心男趁机又是一拳命中脸颊,这次顾休可以说是整个人被打飞在了地上,场景之惨烈连他自己都无地自容。倒在地上的顾休没有要爬起来的意思,一动不动的样子看上去很奇怪。背心男正想继续用蛮力宣泄,双臂一下子被陈准强有力的双手拉扯住。一秒,两秒,三秒,僵持一番后背心男才慢慢卸了力,停住了冲动的脚步,这场激斗才算结束。
陈准立马跑上前像扶起倒在地上的顾休,而顾休整个身体似乎正处于僵化状态,躺在地上仍然保持着刚才挥拳向背心男打去的姿势,就连眼神都没变。看到这景象,围观者中有人忍不住发出了笑声。
“你这是怎么了?说话,说话啊。”陈准使劲摇晃起地上的这尊雕塑。几秒种后顾休似触电般突然浑身一震,像是清醒了过来,身体也恢复了自由。
“见鬼了!见鬼了!难道这就是别人一直说的鬼压床?”顾休的眼神从刚刚的呆滞变成了惊恐,”我刚刚简直是一动不能动!可别人鬼压床不都是睡着的时候么,我可是清醒得很啊!”可以看得出顾休的情绪完全不比刚刚干架时平静。
“不是吧,你不是在演戏吧,我怎么越来越看不懂了。”
“演自己被人打么?”顾休此刻非常希望得到他人的理解,”刚开始我还以为可能是局部抽筋,可后来发现我是整个人完全不能动弹,除了呼吸什么都做不了,连眼睛都被定格住了。”
“所以你刚刚那眼神那么奇怪?真有这种事?”
“我要怎么说你才能相信,我自己都被自己吓到了,还以为就要这么度过一辈子了,简直是匪夷所思!”顾休激动得有点歇斯底里,一边拼命甩动着胳膊再次确认自己真的是自由了,生怕下一秒身体又突然被锁死。
“没事没事,现在不是很好嘛,放松,别急。”看见顾休魂不守舍的样子,陈准连忙平复他的情绪。
顾休像个摔倒的老年人一样小心翼翼地从地上爬起,动作非常缓慢,他在重新审视刚刚这副不听他使唤的身体。
似乎突然意识到什么,两人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背心男已不见踪影,就像根本没有出现过一样。顿时一个硕大的问号和一种莫名的恐惧爬上顾休的心头。
晚上吃过饭后顾休回到自己房间翻开了厚重的教科书,黑白则在一旁追着一只蚊子上蹿下跳,努力了良久发现毫无希望便坐在地上抬着头傻傻看着。顾休用左手按在额头支撑着整个头部,低头看着书。右手上不停转动水笔的画面被台灯投影在书上。这时的他根本没有任何心思去记忆书上繁多的知识点,脑海里挥之不去的还是下午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灵异事件。作为一个向来坚定的无鬼神论者,顾休现在想起自己过去和众人一起看鬼片听鬼故事时表现得自在坦荡的样子,不由产生一丝心虚。”是该重新认识一下自己,还是重新认识一下这个世界?”他在心里想。
也许是玩累了,黑白瘫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面前陷入深思的背影。顾休努力回忆下午的每一个片段,寻找任何可以透露信息的细节,对背心男的外形、穿着、举止更是反复推敲,现在在他看来背心男浑身上下每一处都是可疑的。另一方面,为了安慰自己顾休在网上查阅有关身体僵化的病理案例,希望这只是非常常见的一种生理现象,但也并没有多少收获。
转眼间时间已过十点,客厅的落地钟准确报时,房间内回荡的”当当”声打断了顾休的思绪。他揉了揉眼睛突然想到了陈准,于是拿起手机拨了出去。
“喂,应该没睡吧。”
“你还在想下午的事呢。”
“是啊,我实在想不通,怎么会有这种事,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知道这种事只有当事人自己才能有最真切的体会,我虽然没有真的经历过,但从你现在的表现来看事情可能有点不寻常。不过你也不要过于紧张,说不定也只是因为你平时看书太疲劳,今天又来了场剧烈运动,身体才做出的一种自然反应吧。”
黑白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行进到椅子旁,纵身一跃跳上顾休的腿,又顺势跃上了书桌并在教课书旁边的空荡处蜷缩起身子坐下。
“你说的这种可能我也考虑过,我觉得并不太可能。你知道吗,那种僵化感就像灵魂出窍后身体不再属于我了一样。”
“所以当你恢复的时候感觉像魂魄突然被拉了回来?”
“就像被解除了封印一样,就是一瞬间的事,人马上就自在了。你说我可不会是中了什么诅咒吧?”顾休把自己说得都汗毛竖立。
“你这狭窄的交际面哪来的仇人?别瞎想了,再想就要妄想症了,顾休,你该休一休了。”
“希望真是我想多了。回想起来上次和人打架还是初中的事了,没想到十多年后再来一架竟然还碰上这等事。”顾休的语气显得无力。
“难不成是你十几年不操练,技艺生疏使得身体跟不上了?”陈准的玩笑让两人都笑了起来。
一番倾诉后顾休挂了电话后,向后一躺把头靠在椅背上,面朝上眼睛看着天花板,长出了一口气后自言自语道:”但愿这见鬼的事就此结束了吧。”
“如果只是刚开始呢。”一个清晰、平稳又冷静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顾休睁大眼睛继续看着天花板,不敢放下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可以说之前内心的恐惧还只是停留在半信半疑的状态,但现在已经急剧升华,自己想从这场噩梦中苏醒的愿望似乎被彻底打破了。时间变得很慢,这个夜晚已经开始用秒计算,顾休恨不得像对待日历一样直接翻过今天去迎接明天清晨新的朝阳。挣扎许久后,他猛然竖起头看着前方,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状况。窗台上的虎尾兰、明亮的台灯、翻开的书本、开着口子的笔袋和已经散落开来的文具,还有安详端坐着的黑白,一切都和之前的景象没有任何区别,在安静的房间里顾休只能听见自己激烈的心跳声。
“不用再找了,是我。”这一次,非常明确,明确得难以置信,黑白幼小的身躯已经给顾休带来了从所未有的心灵震撼。它的嘴似开似闭,瞳孔放大成圆形直视着顾休。
“你……你在说话?”顾休的双手紧紧地抓住座椅把手。
“顾休,我知道你一时很难接受,但你崭新的人生已经开始了,或者说人类世界也已经进入了新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