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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六月份的一个夜晚,王又军被家里座机电话一阵畏畏缩缩的电话铃声惊醒,等他从床上爬起来走到客厅里将电话接起来时,电话在那头已经挂掉了,耳机里只传来滴、滴的电流声。王又军嘀咕了一声“神经病”,就转身又回到卧室里准备继续睡。
其时天气已经非常炎热,卧室里闷热如蒸炉。他的妻子林小芸有畏寒的毛病,夏天再热也不敢开空调,王又军就陪她在蒸笼里苦熬。不过也有好处,这一年年的蒸下来,王又军从不得现代都市人常见的“空调病”,既没有老寒腿,也没有食欲不振,可是王又军并不觉得这种生活方式有多健康。三年前,王又军辞掉了县一中的教师职务,独自一人闯到北京,在一家做教辅图书的出版公司任策划总监。几年做下来,王又军挣了点钱,在北京买了房,也买了车,做得有点风声水起的意思。他在北京的房子里当然装了空调,夏天他的房子里总是凉溲溲的。他觉得炎热的夏夜里开着空调盖着被子睡觉更舒服,既免得热出一身一身的臭汗浑身如水洗,也不会因为开着空调而受凉。王又军打心眼里是瞧不上妻子的生活方式的,可他又是那种面软的人,回到家里的时候还是坚持和妻子同榻而眠。当然,这个行为对王又军而言也并非完全出于自愿,他有两次想搬到书房去睡,享受在北京一样的待遇,可是林小芸颇有怨言,第二天脸色就很不好看,言语中也略带敲打和讥讽,说王又军不知是想变节还是想忘本,现在手里有了两个钱,不是前些年在农村和她谈恋爱时那么淳朴了,柴火垛里都能拥着她睡一夜。王又军便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老老实实与妻子同甘共苦,继续夜夜享受卧室里的免费桑拿。
除了苦熬闷热的卧室,回到家里没有什么不好。王又军在家里只抓大事,日常琐事上他是个油瓶倒了也不扶的人。林小芸是那种既能唠叨又能操持的女人。人啊,不要太贪心,你得了这个,不可能也得到那个,有一得就得有一失。王又军虽然喜欢在家里安安静静地读点书的气氛,可是他更喜欢家里干干净净的舒适,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凡事不用操心的甩手大掌柜作派。追求完美本身没有错,但是你不能要求别人也跟你一样完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所欲,也勿施于人。王又军学会了对妻子有包容心,包容妻子的唠叨,她的不读书,没有眼光,没有境界,她的诸多不完美,这本身也是王又军完全的表现,只是他的完美比年轻人更狡猾。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王又军刚在床上躺下迷迷糊糊要睡着,客厅里的电话又一次猝不及防地响起来。这一次铃声响得坚决而又执着,林小芸翻身而起,嘟嘟囔囔地圾拉着拖鞋向客厅奔去。王又军只迷迷糊糊地听到林小芸冷腔冷调地问了一句“你是谁?”,下面几乎就没有了她的声音。王又军翻身睡着,他已经习惯了闲心不操的大爷生活。
一觉醒来,天色已是黎明,王又军翻身想把林小芸搂在怀里,猛然间发现那半边床是空的。王又军心里一惊,摸摸那边的枕头和床单,有点凉,不是刚起床的样子。再说,这个时间,也不到起床的时候。王又军心想,发生什么事了?她为什么彻夜不睡?一种不祥的预感猛然间涌上心头,看来那件事还是东窗事发。俗话说“墙打百板没有不透风的”,他来到客厅,果然看见林小芸呆呆地坐在沙发上,面色苍白,两眼无光,身体僵硬如雕塑。王又军壮着胆子问了一句:“你怎么了?干嘛不睡觉?”
林小芸突然双手抱头,呜呜地哭了起来。哭得压抑而又汹涌,一下子就把王又军击跨了。王又军骨子里面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可他就怕听见林小芸嚎啕大哭的样子。他一时手足无措,想弯腰伸手去拉林小芸一把,可是林小芸一巴掌就把他的手打开了。然后猛然起身,大步向卧室走去。王又军听到啪的一声重重摔门的声音,又听见咔嗒一声,门被锁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