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渐渐黑了下来。晴明将手指按在唇上,轻轻地念动咒语,四周的一切在这似有似无的声音中变得缥缈起来。源博雅坐在一边,按照晴明事先的吩咐闭上了嘴,牢牢记着不发出一点声音,手中的武士刀照例是紧紧攥着的。
就在此时,院中的月桂树下升起了一缕薄雾,薄雾不断上升,逐渐凝聚成有实质的东西,借着晦暗的月色可以看见,那正是一个女人,穿着紫色绸衫的女人。博雅屏住了呼吸,而晴明,在此刻开了口。
“您好。”晴明的声音温柔和悦,有一种令人心神安定的力量。
那紫裳女子迟疑着,尽管看不清她的面貌,却依然给人一种惨淡羞涩的感觉。
“请问,府上有我想要的东西吗?”与岩作家中一模一样的问话。
“是这个?”晴明拿起了那把扇子,扇坠上的勾玉在月光下发出淡淡的碧光。
“啊,真的在您这里,太好了。”紫裳女子接过扇子,突然开始掩面抽泣起来。
晴明不说话,静静地等候她平静下来。抽泣声终于停止了,女子悲切的声音再度响起:“该怎样谢谢您呢?长久以来,因为这把扇子的执念一直飘荡着,没有办法离开这阴暗的冥府。”
“不必客气,还是请您告诉我这把扇子的来历吧。”晴明的语气一如既往,低沉温雅。博雅不得不承认,尽管没有听说过晴明有什么秘密的情人,或者主动追求过哪位小姐,但晴明对付女人的办法确实比自己多。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只要他愿意,总可以让女人觉得安心。相反,自己则是那种只要一看见女人的眼泪就会手足无措的人。
“这把扇子是死去的母亲大人留给我的,”女子缓缓地说道,“她曾是亲王府上的侍女,因为被亲王宠爱着,所以得到了那把扇子作为恋情的信物。后来亲王去世,母亲被遣回家中的时候已经怀有身孕,生下我之后不久也撒手人寰,只留下了这柄扇子当做她的遗念。
“我独自一人住在姨母家中,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直到十五岁那年,纪兵卫向我求爱并得到了我的心。我们在一起生活了两年时间,尽管其间也有他在别处逢场作戏的传闻,我从来也没有怀疑过他对我的爱,因为我是那样全心全意地把自己交给了这个男人。”月光下,女子的声音听起来分外凄切。晴明侧耳聆听,不发一语。
“后来,他要到京城谋取前途,向我辞行,临走时立下了永不分离的誓言。他走后我度日如年,但有他的誓言陪伴,仍然坚信着总有一天他会回到我身边。
“果然在一年之后,他来找我了,说是要接我去我们自己的家,我当时高兴极了。他叮嘱我,带好随身的东西,特别是那把扇子。我从来没有违拗过他的话,他说什么,我全都照做。
“当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一路上我问他在京城里的情况,他不是支支吾吾就是避而不谈,可是那时的我正满心欢喜,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什么不妥。
“后来他跟我要扇子,我打开随身的行囊,取了出来。我说,什么都可以给他,连我这个人都是他的;只是这把扇子我必须留着,因为是父母的遗念,母亲临终前吩咐,要我永远保留它。
“他听完之后默不作声,突然拔出刀来,刺向我的胸前。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瞬间他的脸色,在月亮下青白得像鬼怪一样。
“我倒了下去,他却也流出了眼泪,对我说对不起。他要向藤原兼家大人求取国守的职位,而这把扇子正是藤原大人在某次朝会上无意中提起的欲得之物。除此之外,他已向左大臣家的三女公子求亲,对方也属意于他,所以不能留着我这个累赘。尽管我是亲王的血统,不过亲王早已故世,而我只是不被承认身份的卑贱侍女所生,绝不可能给他的仕途带来任何帮助。
“他从垂死的我的手上夺走了扇子,由于我的挣扎,扇坠被我拉了下来。随后,他慌慌张张地逃走,任由我在地上痛苦地死去。后来,扇坠又被某个过路的武士抢走,灵魂在空中飘荡着的我因为心中不能放弃的执念到处追寻扇子的下落,直到今日在这里与它重逢。”女子终于不能控制自己的情感,跪在地上,呜咽出声,一头秀发披散开来,遮住了全身。
从廊下传来啪的一声脆响,随即惊慌地唔了一声。晴明露出一丝微笑,出声招呼道:“博雅,出来吧。”随后就看见武士的身形从廊下的暗影里狼狈地显现了出来。
“对不起……”博雅讷讷地道,“因为心里觉得很气愤,所以不小心捏破了酒杯,发出声音了……”
“没关系。”熟知这武士的秉性,尽管实在不是一个驱魔的好助手,常常干出破坏结界的事情,但这样的憨直毕竟是甚为可爱的吧。
紫裳女子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两人。
“这位博雅大人,是一个可以信赖的好人。”晴明彬彬有礼地作着介绍,好像对方是一位活着的千金小姐,而不是死去的冤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