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往事 肆

长安城里听鹂馆此时灯火辉煌,今日是名角儿徐婉婉的最后一场戏,唱完这一场这位名角儿就不唱了,只见台上的她随着乐声而舞,身段婀娜、矫健,力量从纤细的身体里迸发出来,哪怕是一个转身,一个拂袖都让人觉得精彩,而最让人着迷的是徐婉婉的嗓子,听她唱戏就好像是山间清泉打在水潭上,满是脆劲儿,还透着点儿清凉。

二楼的釆华堂里现在仅有一桌,看来是被有钱人给包下了,程虞正听得入迷,随着徐婉婉的歌喉摇头晃脑,满脸红光,看来是真的高兴,桌子旁另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似乎不怎么懂戏,碍于面子也应和着程虞不时鼓鼓掌,但总归是觉得坐在这儿看戏挺无聊的,于是不停地调换坐姿。

桌上还有看起来略显紧张和不安的白老爷子、程家老爷和一个年轻人,年轻人身材精干,四肢修长有一双大手,眼瞳黑的过分,好像被他看到的一切都会被吸进去然后揉碎似得。

戏进入高潮,徐婉婉的身姿灵动,连续几个翻转,引得观众们一片喝彩,要是白芨能看到这场戏估计也会兴奋的不行。

一曲终于唱完,台上的人儿停了歌喉台下的喝彩才如潮水般袭来,程虞更是站起身来大力鼓掌卖力叫好。随后吩咐下人把早就准备好的首饰珠宝和银子送给徐婉婉。

直到所有的喝彩声都渐渐停了程虞才坐下来,因为兴奋满脸红光还未散去,他意犹未尽地想和桌子另一旁的中年男子聊几句,没想到对上了那个男人的冷脸。

介可.......因为刚才的大声喝彩嗓子有点哑,声音都变了形,程虞立马喝了口茶润了润喉咙,又吐出几片不小心喝到嘴里的茶叶,清了清嗓子,张口说,这可是长安戏唱得好最好的角儿,今天最后一场,唱完就不唱了,能看到这么一场真是过瘾啊,估计天底下都没有人比的上.......程虞兴致勃勃似乎还要继续讲下去。

中年男子抬手打断了他,说,今天我们可不是来看戏的吧?

不用弄得这么死板,大事不应该都在欢笑声中就敲定吗?程虞笑着回头看了眼两位老爷,白程二老紧张的点了点头,程虞立马转过头,声音有些不悦地说,朝廷那边自然已经是安排好了,能调动不少兵马,但是这些也只是虚张声势之举罢了,这些决定追随我的人无不是我派人威逼利诱才决定谋反的,估计都是些墙头草,不堪重用。当今朝廷虽然无用但是天下太平,那些庸人只要能保住官职混混度日就很满足了,造反不成可是要掉头的,所以也不是很积极。主要是江连川那个人不好对付......

程虞说着停了下来,眯了眼睛,在人群中搜寻着徐婉婉的身影,搜了一圈没见着,又转头看着那个中年男子说,他马上就要在沧州办比武大会了,这人自从当了国师,江湖上不少人说他是朝廷的狗,这次的比武大会他也到场,估计是要给那些口无遮拦的人一些教训吧,到时候有好戏看了。要是能解决掉他...

江连川是个人物但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我的人就可以对付了,你不必担心这个。中年男子说,毕臣你准备准备去沧州吧,让江连川死在他自己办的比武大会上。

那个瘦瘦的年轻男子低头领了命,便退下了,一句话也没说。

直到那个叫毕臣的年轻人从视线里完全消失程虞才收回目光,一个人去?江连川虽然在朝廷当了官但说到底也是江湖上的头号人物啊!不怕把小命儿丢了?程虞十分吃惊。

中年男子轻蔑地笑了笑,说,江湖的水深着呢。他好像稳操胜券,得意的抿了口茶,事情就按照我们的计划执行,记住了吧?随后起身离开了。

程虞没有搭话儿,台下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徐婉婉换了便衣要走,手上没拿着自己送的首饰珠宝。程虞叹了口气,收回了目光。

随后起身说,二老也可以回去了,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疲惫。两位老人颤颤巍巍地起身,程老爷指着程虞的鼻子说,你这个不肖的东西!

程虞没有管他,毕竟是自己的长辈,权把程老爷的指责当作了耳边风。

现在已经不是你们还能说话的时候了,他抬手示意下人把两位老人送回去。

耳畔中年男子的声音响起,江湖的水深着呢......程虞张口仿佛自言自语说,朝廷的实力也是你无法想象的啊......

白芨不知道为什么一觉醒来杜南星就决定留在五奇阁,但听了桃白白的解释后觉得也是一个挺不错的计划,但他还是担心地看了一眼杜南星。

放心吧,张逗逗那家伙还是很靠谱的,桃白白用胳膊肘拐了拐白芨。

天气很好,微风轻轻扶起杜南星的头发,她冲白芨点了点头说,我在这里等你们。

喂,不如你把杜南星收作弟子吧!桃白白离开前冲着张逗逗喊道。

白芨和桃白白沿原路返回,这次是两个人骑着一匹马。桃白白说,这样腿很容易麻的,我们到城里再买一匹吧。

可是我们的没那么多钱了啊,白芨说,银票都跟着包袱一起弄丢了。桃白白轻轻地叹了口气,黑马也耷拉着脑袋。

等我做了武林盟主你想要多少匹马我都给你,桃白白拍了拍胸脯说。哎,白兄不如你在沧州看完比武大会再回去吧,我估计江连川也会到场的,到时候我们直接跟他说叫他放南星一马不就行了吗?

这能行吗?白芨问。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桃白白说。

白兄,反正你的包袱也是找不着了,再去长安那些文书办下来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还不如听我的,见识一下天下豪杰也不错啊。风光中只有马蹄声和桃白白的说话声。

随着比武大会日子的临近沧州一天比一天热闹,在别的地方估计是皇上来巡游了最为热闹,但是沧州一定是比武大会最为热闹。贵族富人们早早订好了位置只等大会开始,而不少江湖人士已经按捺不住,短短三天里沧州大大小小的摩擦斗殴事件就发生了二十多起。白芨他们还担心会碰到万钊,殊不知此时万钊是忙的焦头烂额,一方面是还在做比武大会场地的最后调整,一方面带着天盈教的人混着官兵维护秩序。累的他感叹还是追杀杜南星的日子比较舒坦,再这么打下去就不用比了,因为日子还没到人就都打光了。

虽然都是些本事小脾气大的人在闹事儿但是万钊还是有不好的预感,其实也不是他的预感,他前两天吩咐教里的术士卜了一卦,术士脸色难看。万钊看到他的脸色后觉得不太妙,就小声地问,不太妙?

术士说没占出来,好像是老天不让占似得。

那你脸色这么难看?万钊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占卜这件事就会特别累,好像在跟谁斗法似得。

万钊懒得听他继续说下去,有的时候这帮术士确实神经兮兮的,大哥明日就能到沧州了,自己要忙的事还有很多。

马车有点儿摇晃,但比骑马舒服多了,江连川拉住了帘儿。盘膝而坐,别人以为他在练功,其实他脑袋里面净是一些琐事儿。

已过不惑之年的自己却发现还是有好多事想不明白。不过好多事情确实是本来就无法想通的,人们喜欢去想是因为已经解决了衣食住行后闲得慌,每个人都是这样的,而贵为天子的皇上也一样,不过也不用担心皇上闲得慌,毕竟皇上身边妃子多,没有时间去思考一些人生哲理、生活真谛。要不然皇上想不通怎么办?想不通最后就得出家了,那还得了?不过江连川倒是去寺庙请教过高僧,说自己有好多烦恼想不通啊,就很愁。

高僧笑笑说,施主莫慌,贫僧可解施主之困扰,就是需要施主配合。

江连川点点头说,高僧您但说无妨,我一定配合。

于是江连川在柴房里面被关了三天,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饭都没得吃。

等终于被放了出来高僧问,你饿吗?江连川无力的点点头。高僧问,还想那些问题吗?他又无力地摇了摇头。

高僧双手合十说,阿弥陀佛,高雅的情调都是解决了温饱问题后思考的,施主平时不要多想,都是太闲了,饿了三天,老实了吧?

想到这里江连川又没有了烦恼,人嘛,只要有事做,一直往前走就够了。想到这里他伸手撩起了帘子,准备欣赏窗外的美景,突然两个年轻人骑着一匹黑马从自己眼前跑过,勾起了江连川纵马江湖的年少记忆。

沧州城此时万人空巷,远远的就听见了鞭炮声、敲锣打鼓声。人们里三圈外三圈的将比武大会的擂台给团团围住,擂台十分气派,高约五尺,上面铺着红布,四支碗口粗细的橡木花雕柱子分别立在擂台四角,系着红绸,在擂台的正上方汇合系成一个花球。擂台边缘皆有梯子可以爬上去。擂台周围是些空地,是给没钱的吃瓜群众和那些跃跃欲试想要比武的年轻人呆的地方。

擂台四周是临时搭建的别致小楼,这里面坐的都是些官员、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从小楼的装饰上也能看出来是花了一番心思的,墙上挂着书法、山水画,桌上有插花。

往外的高些的酒楼都被包了下来,视线佳的位置被高价售出,也有不少有钱人喜欢在那儿看。

沧州的小商小贩们在临近的一条街上摆了小摊儿卖些本地小吃和本地特产——各式各样的暗器。比武大会的盛况空前绝后,每办一次都会刺激沧州的经济发展,所以沧州人很喜欢比武大会,而沧州知府此刻刚恭维完江连川。

万钊将城内的巡逻检视都安排好后,打算向江连川禀告后就开溜了。没想到被江连川一把拉住,说,为兄交给你的事你办的不错,待会儿随我上台。

此刻擂台上还有戏班子舞狮,两头雄狮你争我夺,互不相让,随后两头狮子一跃而起,摇头晃脑的从嘴里吐出两幅字来,左边儿那只嘴里吐出来的是:预祝本次比武:右边儿那只嘴里吐出来的是:大会圆满成功。台下的吃瓜群众纷纷拍手叫好,此刻知府也是高兴极了,因为这是他的主意,字儿也是他写的。只有万钊因为难为情而面红耳赤。

江连川从小楼里一跃而起,凌空踏了几下就到了擂台中间,万钊明白哥哥的意思也跟着上了擂台。江连川等群众稍稍安静了大声宣布:比武大会正式开始。话音一落,万钊凭空一跃刷刷两剑切开了花球,从里边儿炸开红色的彩纸,好似下了一场桃花雨。

助兴节目结束后比武就开始了,规则简单,上台挑战擂主,赢了的就留下,一路打下去没了对手就是武林盟主了,上届的江连川连打二十三场才最终当上了武林盟主。

结果没有人上台,谁都明白,上台的越早越是容易被打下去,大家左顾右盼跃跃欲试却不愿意第一个上去。人群中的桃白白此刻也是左顾右盼,心想没人的话自己就上去了,白芨按住他说,你要是真的想赢就一定要在后面上。

江连川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个场景,于是对身后的年轻人说,你去吧。

那人点头领命,是天盈教里的一个武功修为颇为不错的年轻人,江连川一直将他带在自己的身边。

见第一个上台的人是个弱不禁风的年轻人,于是很快就有一个胖子攀到了台上,他膀圆腰粗,一脸横肉。抱拳对着台下说,俺马上飞来讨教一下,随后转身大喝一声向年轻人扑去,看来并没有把这个年轻人放在眼里,年轻人见马上飞扑来不慌不忙,拳头正要打在面门上的时候一跃而起,算是躲了过去。马上飞并不像看起来的那般笨重,见自己扑了空,腰一转反手向年轻人一剪。年轻人立马一蹲又躲过一击,没想到马上飞反应更快,立即一个横扫腿,只听见嘭的一声,年轻人被扫倒在地上。

马上飞站起身拍手说,怎么?你不是很会躲吗?桃白白眼尖,看到马上飞刚刚出招的腿此刻正在微微颤抖,而那一边的年轻人此刻眼角泛着轻轻的泪光,看来刚才那一下子确实是太疼了。

年轻人缓了一会儿才站起来,抱拳说,阁下好功夫,我也要认真了。

这是白芨第一次看比武大会,他才发现这件事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酣畅淋漓,没有那么激动人心,场上频繁的换人守擂,输的方法也是千奇百怪,认输的,不小心掉下擂台的,相持不下结果中暑的,还有场外围观群众受伤,因为比武的人暗器练的不够好给丢歪了。

已经到了下午,呆在小楼里的那些所谓的各门各派的高手都还没有出手,吃瓜群众的热情也好像是午后的太阳打了倦儿。

最开始上场的年轻人守了七八擂被人给打了下去,现在已经不知道是第多少任擂主了。台上倒是不缺人,大家都是习武之人,热血一旦被激发就冷不了了。

台上打的认真,台下的人议论纷纷好不热闹,有群众把家里的凳子搬了过来在看。白芨问,这得打到什么时候啊?

桃白白说,别急,高手都还没出来呢,早知道这样我们也不用赶着来沧州了。桃白白叹了口气说道。两人又嘀咕了一会儿,挤开熙熙攘攘的群众离开了比武大会的现场。

万钊早就看到了他们两个,见他们两个离开人群跟江连川说了声就跟着出去了。

白芨他们准备去吃点东西,桃白白忽然说,我们好像被人给跟踪了。

两人沉了气拐进了临近的一家酒楼,万钊发觉了两个人的异常便跟了进去。找到了他们坐的那一桌便直接坐到了旁边,先对白芨说,中毒了竟然没事儿,看来是有高人给你解了?不等白芨搭话,万钊又问,杜南星呢?你们把她藏在哪?

桃白白伸手要拔出白芨的剑,万钊反应也很快,按住他的手说,哎,我没有恶意的,你要是想打我们去台上打也不迟啊。

那你来干嘛?桃白白没好气的问。

比武大会挺无聊的吧?我看见两位都走开了。万钊总觉得这次比武大会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心情挺沉重的。

呆会儿你要是上台跟我打,我就觉得不无聊了,桃白白说着。

就算你打赢了我又怎么样,现在这里都是天盈教的人,你也插翅难飞的啊。更何况你们那边还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虽然不知道被你们藏在了哪里。万钊点了菜,又叫店小二温了一壶酒,对白芨他们说,这儿的酒挺不错的。

万钊这么一说白芨突然挺庆幸杜南星留在了五奇阁。

见白芨他们不吃也不说话,万钊又说,我是不会对杜南星动手的,除非我大哥把追杀她的事情交给别人,你们觉得我会笨到抓不住一个小姑娘吗?你们二位的背景我也是派人稍微调查过一点儿,白兄你背后的家族势力很大,桃兄的背景虽然调查不到但是你武功高强,想必也不是一般人,所以我不愿意和你们交恶,而且我在这里想跟你们做一笔交易。

万钊眯着眼睛看着他们两个,眼神幽幽。

等到白芨他们回到比武大会现场的时候台上正打的难解难分,一个看起来仙风道骨的老头儿一招一式宛如飞鹤般灵动,打的那个中年男人只有招架之力,中年男人体格健硕,背上纹着一只下山虎。只见台上的飞鹤双翼一剪,老虎便转身虎尾一扫,两人打个平手,前面一番连攻下来使得飞鹤喘着粗气,汗如雨下。老虎伺机而动,身影一闪就扑到了飞鹤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飞鹤锁住,飞鹤挣扎一番但终是折了翅膀,被老虎扔到了台下。

小楼里面儿立即冲出几个小辈儿将老人扶了起来。白芨心想,看来里边儿的人也出动了啊。

旁边看起来很内行的大叔解说道,这老头儿一看就是白鹤派的,那个男的是猛虎门的,都是江湖上有些名气的门派。

听名字感觉不是很厉害的样子啊,白芨脱口而出。

解说大叔涨红了脸说,你懂啥啊?现在江湖上就流行用动物来命名帮派。

可是天盈教号称天下第一帮派,咋不用动物来命名呢?帮派名的文雅程度听起来也是甩了那些门派几条街啊。前排的吃瓜群众加入了群聊。

你又懂啥啊?天盈教以前就叫天鹰教,老鹰的鹰,归顺了朝廷,觉得老鹰的鹰字不够文雅就给改了。大叔抬眼看了看江连川。

说话间的功夫台上的老虎已经被打了下去,现在是蛇在台上,随后豹、牛、猴、鹿......纷纷上场,虽然听名字好像是一群动物在打架一样,但是比起上午来说比赛已经精彩了太多。

天色渐晚了,万钊命人点了不少火把,照的现场明堂堂的,吃了晚饭的群众又回到现场。

桃白白站的腿脚酸麻,认为赛制不够好,应该先来个预赛,别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上场,这样比武精彩了,也不会像裹脚布一样又丑又长了。

白芨点头表示赞同,对桃白白说,就叫华山论剑吧,听起来就比比武大会有看头。

说话的这当儿场上的形势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终于有一个不属于任何动物的人成了擂主,是个精干的年轻人,双眼漆黑,存在感低的可怕,站在那里就像是个路人。

桃白白说,这个人真是天生的杀手啊,感觉不像是来比武的,更像是来杀人的。刚刚被打下台的是螳螂派的唐师父,此刻正被人搀扶进了小楼里,江连川眯着眼儿说唐师傅可还好?语气里的嘲弄多于关心。

你不知道!这地很滑的!唐师傅面红耳赤,比起打输了擂台唐师傅更不想被江连川看笑话。

江连川笑笑不说话,吩咐人把唐师傅给抬走了,平日里便是这姓唐的最爱诋毁他,没想到自己还没动手就被人收拾了。不过心里的痛快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台上的那个人让他觉得更加棘手。

似乎根本没有人是毕臣的对手,他连打十局几乎没出什么汗,路人也看的出来他的武功完全是凌驾于在场绝大部分人的。

桃白白心想还真来了个能打的,都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上场了,没想到这比武大会真的是卧虎藏龙。本来以为自己在师父身边学了十年有了师父三四分的武功出了山当个武林盟主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桃白白纠结的这当儿,江连川上了台,于是比武大会的气氛终于来到了最高点,江连川何许人也?江湖上的头号人物,又贵为国师。一上场就说明比武大会要结束了,而台上的年轻人已经连败十位高手,看来一定是一场经典大战。

台上的两个人没有动,先是打量了一会儿对方,江连川看着那双黑色的眸子心里一沉。

桃白白忽然说,从五奇阁走的时候神医卜了一挂,说会有一场腥风血雨,你还记得万钊中午跟我们说的那些话吗?

难道他们都算到了?江连川会出事?白芨也压低了声音。

恐怕会比这个还要严重。桃白白说。

毕臣行了礼,说了声请,便向江连川飞扑而来,几乎在一瞬之间就打出三招,招招致命,都是奔着江连川的要害而去,而江连川也是老辣,招架之后就立刻反击。这一番打斗下来两人互换了位置。

内行一点的人都知道两人刚刚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看不懂的就跟着解说大叔大声叫好了起来。

江连川问,你是谁?他没有看出此人的功夫出自何门何派。

毕臣不说话又向江连川袭来,于是两人斗得天昏地暗,江连川虽然年纪更长但是力量上却略胜一筹,还好毕臣皮实,他见江连川一记直拳袭来,抬起左手招架后,一个漂亮的转身后踢铆足了劲,把江连川踹的连退好几步。江连川脚腕一转运了功才站住,半个脚已经到了擂台外边儿,惊的江连川看了眼身后。只是一瞬的分心毕臣已经袭来,完全不给江连川半分的喘息时间。

他不是来比武的,是来杀人的。桃白白的话在白芨耳边响起。

江连川一个翻身躲过了毕臣的进攻,但是被毕臣逼到了角落里,他翻身一躲,毕臣一掌袭来将江连川背后的橡木花雕柱给击碎。击碎的瞬间江连川便趁毕臣迷了眼睛展开了反击。毕臣先是挨了几拳,随后连忙招架起来,两个人在台上斗得难解难分。

沧州此时人声鼎沸灯火通明,但在长安城只是一个平常日子罢了。城门上站岗的一个小兵儿打着瞌睡,旁边的人敲了敲他让他醒了醒神,打瞌睡的小兵说,打个瞌睡而已没事的。

旁边的人说长官不是吩咐过最近要提起精神好好守着吗?打瞌睡的小兵焉着头应和了一声。

见他还是无精打采,清醒的小兵说,站完岗咱哥两儿就去弄点吃食喝上一杯。听到有酒喝那人瞌睡也没了,装模作样的把长枪一挥,喝到,什么人?

此举逗得两人哈哈大笑。

不料两人说话的时候已经有黑衣人乘着夜色摸了上来,一刀一个结果了哥俩。吊桥边儿上的黑衣人看见自己人得了手就放了吊桥,城外的阴影躁动起来,细看才知道是一队骑兵,黑压压的一片犹如一只巨大的乌鸦,铁蹄踩翻了温厚的泥土,战马嘶鸣着直冲长安知府府邸。

程虞耳朵好,遥遥的就听见了马蹄声,他哼着徐婉婉爱唱的曲儿,拎着灯笼照亮了脚下的路。

没想到王怀征这么心急,那边儿江连川是否已经被杀掉的消息还未传来这边已经开始造反了,到时候叛军从长安一路急袭到开封,一路上估计也碰不到什么阻拦,自己必定是这出大戏的主角,而唯一要小心的就是防着王怀征,毕竟他们的联盟也不是那么稳固。

兵荒马乱的日子就要到了,也不知道会出些什么岔子,程虞先是护了程家周全,而那些骂他不忠不义不肖的族人已经被关了起来,程虞打算到时候让他们自生自灭算了。此刻程虞正是去白家接自己的妹妹。

他心情还不错,挥了挥手吩咐下人不要通告,一脚便迈进了白府。白老爷子的房里还亮着灯火,程虞自然是先走了过去,在门口道了声:老爷子!便站着不动了,等白老爷子应了声儿才进开门进去。

老爷子窝在躺椅里边儿,旁边的小桌儿上有简单的饭菜,看起来没怎么动。这几天的剧变让他疲惫不堪,整个人看起来也老了许多。程虞进门时有风灌进来,灯火跳跃了一下。白老爷子才抬起沉重的眼皮,瞧了程虞一眼。

大将军深夜大驾光临,怎么也不先通知下人禀报一下啊,白老爷子挣扎着要从椅子里起身。

我今日心情颇为不错,特来探访一下老爷子。程虞也不管白老爷子直接坐到了小桌旁,拿起了筷子,又看了一眼饭菜,放下了筷子。说,老爷子今天胃口不行啊?

浩劫就要来了,哪还有心思吃饭。老爷子抿抿嘴说,深深的眼纹像是被刀子刻上去的一样。

我当时也考虑过要不要让你们两位老人去听我们的谈话,那个王怀正也不懂,但是我觉得这是一个很隆重的时刻,需要有德高望重的老人来见证。古人云,师出有名,行祭祀,拜天地。这些东西也不是那个异邦人能明白的。

白老爷子这才明白那个中年男子的样貌为何看起来与常人不同。他心底一沉说道,没想到你这样的人还知道师出有名,你行的是什么礼,走的是什么道?

这些东西不需要老爷子再教我一遍,我只是觉得这太平日子没有一点儿意思,日子太稀疏平常,不如戏里半分精彩。程虞挑了一下好看的眉毛说,我记得老爷子有个儿子也很喜欢看戏,说起来还是我妹夫。老爷子本来的计划是想让我在朝廷里帮帮他吧?您放心待我创下大业,我一定委以重任。

白老爷子突然睁大了眼睛,怒视程虞说,你要是敢动芨儿分毫,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是叫白芨吧?我记住了,本来这人我根本没有放在眼里。老爷子早些歇息吧!程虞起身便走,嘴里哼着叫不出名儿的调子。

他没有关门,刮进来的风吹灭了灯火,白老爷子窝在躺椅里面,深陷的眼睛死死盯着门外,但世事不是他靠眼睛就可以盯住的,前不久一切都还看起来是那么明媚,此刻却只剩无边无际的黑暗。

程虞命人唤了自己的妹妹出来,大小姐和哥哥寒暄了两句,没有多问为什么要接走自己,跟着程虞出了白府。

刚出门,就看见一队骑兵举着火把杀了过来,带着百姓恐惧的尖叫,带着滴血的兵器,像是刮来了一阵黑色的风,刹那间就要将程虞二人给卷进去。

大小姐吓得往哥哥身边一靠,程虞将妹妹护到怀里。领头的骑兵也不容分说,看见二人就挥剑,千钧一发之际程虞抱着妹妹一个转身躲开了这一剑,骑兵一剑砍空失了平衡,程虞趁机夺剑,寒光闪过后那个骑兵头颅落地,马驮着身体跑了一阵尸体才落了下来。那马受了惊钻进了黑夜里。

头颅混着血滚了一阵,拖着长长的血迹,好像书法名家写了一笔。

后面的骑兵认出了程虞,连忙下了马请罪。程虞没有说话,只是将剑重重地扔到地上。大小姐偷偷抬眼看了看四周,黑色的骑兵俯在哥哥脚边,哥哥的脸上带着血迹面目狰狞,吓得大小姐身体忍不住颤抖。

程虞感觉到了妹妹轻轻地颤抖,搂地紧了些,但妹妹还是挣脱了他,因为害怕声音也变得晦涩,问,难道之前老爷说哥哥要谋反都是真的?

哥哥只是点了点头,随后吩咐这队骑兵退下。

你怎么可以这样!大小姐像是缓过了神对着哥哥吼到。

程虞眼睛里是妹妹从未见过的杀意,那一刻大小姐甚至以为哥哥要杀了自己,但程虞的眼神里的怒火渐渐暗淡了,他问,有什么问题吗?程虞松开了妹妹。

大小姐的眼神又惊又恐。

妹妹最终还是没有跟程虞走,看着跑回白府的妹妹程虞不知道妹妹为何是如此固执如此愚笨,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个不愿意站在他身边的亲人了。

骑兵在长安城里厮杀,长安二字有着美好的期许,却没想过战火会从这里烧起。程虞很早之前就给长安知府两个选择了,要么跟着他谋反,要么让长安城陷入战火之中。没想到长安知府对朝廷忠心耿耿,甚至还上奏折想要揭发程虞的阴谋,但是远离朝堂的他又怎么知道现在朝廷已经是程虞一手遮天,这折子自然是到了程虞手中。

以这群亡命之徒组成的骑兵的性子来看现在长安知府估计已经身首异处了,但是程虞没有多想,长安知府这样的人他根本不放在心上。

亡命之徒组成的军队虽然忠心但是不服管理,现在长安城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能听见的是马蹄声,尖叫声,火烧在木头上噼里啪啦的声音,把人烤的心慌。

长安城里一处偏远的宅院,屋子装饰朴素,灰瓦青柱,灯火暗暗的,此时宅院的大门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徐婉婉捧了灯走出来,心里怨着那敲门的人火急火燎的干啥呢!

开了门是戏班子打杂的少年,婉婉姐大事不好了!要打仗了,快跟我们逃吧!打杂少年慌里慌张的。徐婉婉探出身子看着戏班子已经收拾好了,三辆马车就停在外边儿。

往哪儿逃?徐婉婉惊恐的回头看了一眼院子,那株栽在院子里的桃树瘦瘦小小的,没有开过花,像是一个孤独的孩子。少年深知时间紧迫拽着徐婉婉就要走,徐婉婉失了神任由自己被扯着走。

不知道花开的时候那个人会不会回来。那时会不会桃花笑春风,寻不见人面。问题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但徐婉婉没有时间多想。

此时的醉满楼大概是长安最乱的地方,长安最负盛名的青楼往日的气派此刻就像是一层薄纸,被蛮横的骑兵踩碎,姑娘们惊慌失措处处尖叫连连,本想一夜欢愉的嫖客来不及穿好衣服就命丧黄泉,骑兵将姑娘们赶到一起,稍有反抗就会被杀掉,手从漂亮姑娘们的皮肤上拂过后,素白的皮肤竟然是青一块紫一块的,让人无法想象这是什么样的抚摸,就如没有情欲的野兽,这些姑娘只是一口口佳肴而已。

在他们眼里这些女人是最低贱的,想要多少就有多少,此刻更不会有丝毫的怜悯之心。

突然而来的剧变让老鸨有些神志不清,才明白原来自己这气派的高楼就像草芥一般,此刻被姑娘们围在中间,靠这些单薄的姑娘才能勉强站住。

骑兵们一层层的搜,只剩下最高那一层唯一的房间,着青衣的窈窕女子将酒倒满了房间,手持着烛台,微微一笑,泪痣却好像快要落下的眼泪,没有人知道此刻她在想什么。骑兵推开房门的那一刻,她丢掉了手中的烛台,大火烧了起来。

许多年前她在白芨的怀里说过,我们这样的女子本就如浮萍一般......

比武大会出现了从没见过的场面,江连川在和年轻人的比武中渐渐落了下风,吃了年轻人很多招,但是年轻人毫无收手的意思,就好像一定要置江连川于死地,终于江连川在年轻人狂风暴雨般的攻势下只剩仓皇招架之力,年轻人找到破绽一记铁拳打在江连川的下巴上,江连川整个人被打的腾空而起,打了一个转儿,鲜血喷涌而出。随后重重地砸在地上,毕臣没有给他丝毫喘息的机会,抬脚往江连川的头踩去。

千钧一发之际万钊抓住了江连川的脚,往后一拖,毕臣一脚踩空,擂台木板被踩碎,毕臣一只脚陷了进去。

这一脚像是信号,台下大乱,不少人拔出武器就砍身边的人,看来是早已经安插在现场的人了,可是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白芨和桃白白没有时间思考,慌忙应付起来,桃白白说,你逃出去,我去帮万钊,等到事情结束了我们在长安见。

你真的要帮万钊?白芨扯住了桃白白。他们要是死了也没人要追杀杜南星了啊!

万钊答应过我要是有什么不测我出手相助了他们就不追杀南星了,我也答应了,可不能言而无信。

说话间桃白白向着擂台冲去,我们长安见!他回头大喊。

毕臣此刻正在想办法把自己的腿从被踩陷的擂台里抽出,这一切都被桃白白看在眼里,于是他绕到毕臣背后,瞅准机会对着毕臣的脑袋结结实实的来了一下,毕臣愤怒地扭过头,漆黑的眼眸里竟然也烧起了怒火,桃白白被盯得心里发憷,抬手准备再来一下,发现毕臣已经昏了过去。

这一切都被万钊看在眼里,桃白白走过去的时候万钊倒吸一口凉气,低声说,刚才对着脑袋那一下真有你的啊。

只是因为机会挺好的罢了,说实话我觉得这样做有辱师门。桃白白抽出一把剑,对着万钊说,我帮你们杀出重围,你们在后面跟着,没忘记我们的约定吧?说话的同时他晃了晃手里的剑。

此时的沧州全城刀光剑影,上至白须老翁下至瘦弱的孩童都在战斗,民风剽悍果然不是白叫的。白芨捡人少的地方疾步走着,只希望桃白白没事儿。

白芨往北走,桃白白和万钊护着江连川往南走,刚开始还有不少天盈教的人跟着,现在渐渐少了,万钊的腰上中了一剑。好在不深,他骂骂咧咧地将那个人砍翻,桃白白说自己这辈子没杀过人,也不知道一路过来有没有真的杀了人。

万钊吼到,你想那么多干嘛?你不杀人别人就得杀了你。我看这群人不仅仅像是来闹比武大会的,你看就连军队都出动了。桃白白顺着万兆的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是一队骑兵对着人群发起了冲锋,人群中被冲散,被杀死的、被马踩死的不计其数。

难道是朝廷要清扫武林,趁着比武大会一网打尽?万兆将肩膀上的哥哥往上送了送。

没时间想这么多了,他们冲过来了。桃白白盯着领头的骑兵,他的眼睛倒映着火光,里面是炼狱的景象。

另一边白芨运气不错,专拣人少的地方逃,几乎没有什么阻碍,黑马的肌肉如波浪一般起伏,踏在黑夜中就像是一道光。

往长安行了两三日,一路上见了不少流亡百姓,白芨拉住盘问了一番,才知道是从长安逃亡出来的百姓,白芨听说长安已经沦陷连忙问,长安不是有程白两家吗?他们呢?

百姓长叹一声,造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程家出的那个大将军,程虞啊!

白家呢?白芨摇晃着那人的肩膀。

白家?不知道,好像被杀光了吧!那个百姓摇了摇头推开白芨,低着头跟上了逃亡的大部队。

白芨看着黑压压的逃亡的百姓心如乱麻,跳上了马便加紧赶路,他不相信刚刚的百姓所说的话,想着只有到了长安才能知道事情的结果。

离长安还剩三十余里路,山石渐渐地不再险恶,一个平白无奇的隘口,看起来是个做贼的好地方,从这里过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会跳出一个劫匪似得,黑马驮着白芨打这儿冲过,没有劫匪,只有心急如焚的白芨。

本该在这儿的劫匪此时不知了踪迹,可能独自逃走了,也可能丢掉了自己的武器换上了粗布衣服混在百姓里面,即使你是“此树是我栽,此路我是我开的”混世魔王此时也只能混在人群里逃走,黑压压的人头,黑色的衣服,抬眼望去的世间都是黑色的。

也可能他在城外的尸体堆里,在长安城燃起冲天大火的时候他会不会奋不顾身地冲进城里找那个人?但是他去了又能怎么样?

白芨纵马越过城门处的关卡,马蹄重重地砸在地上,呼啸而过,尸体堆里垂着的一具尸体滚落下来,混着血迹、满身污秽,但还是看得出膀圆腰粗和那一脸的麻子。

进了长安城白芨才发现城里的场景与他想象中的并不同,几乎没什么警戒,看来叛军袭击之后就转往下一城了,长安城里还有不少没有逃亡的百姓,他们正在打扫街道,端了水往地上一泼,一条血河冲了出来,哀哭声一阵阵传来,街上有人看见了白芨纵马而过,把他当做了屠城的士兵,朝他泼水,冰冷的水打在白芨的脸上,他才惊醒过来,发现忙于赶路的自己竟然就像是着了魔一般。

眼前那座熟悉的宅邸没有变化,白墙青瓦,笔挺的立在这里,却不知为何添了几分凄凉,白芨推开格外沉重的大门——好像这门从未开过一样,四月天本该是桃花始盛开的季节,却不见府邸里的景物有生机,阳光照进来,没有暖意。

宅子里边儿十分干净,大概是逃走的时候把能带走的都带走了吧,白芨如此安慰自己。他走向老爷子的房间,推开门——吱呀一声,划破了寂静,他没有走进去,站在门外看着屋子,有雕花的床,精致的小桌,除开这些,值钱的物件一个不在,白芨注视着那道从窗子里钻进来的阳光,空气中漂浮的灰尘在光里旋转飞舞。

白芨看那光看的入神,没有注意到自己背后已经站了一人,直到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袖,他才转身看见自己的妻子,才从伤感里走了出来,只剩下些惊讶。

过了半晌妻开口才打破了沉默,她说,老爷带着人都逃难了,往南去了,以为你会在京城的。你怎么回来了?说话时她的目光在白芨的身上来回游走。

白芨听了这话心中的石头总算是落了下来,你为什么没有随他们走?

妻并没有回他,问,你怎么回来了。

这个事说来话长,我还没有去到京城,文书丢了便先回来了,在路上就碰到了反叛的事情。

程虞本来是打算想把我带走的,妻子说。

为什么没有随他走,这样至少可以免于战乱了,白芨发自内心说。

话讲完,他才发现自己和妻子并没有一点感情,他也明白其实两人的关系只有一个名分罢了,而那场婚事却是全长安的人都见证了的。自己的人生就好像是被安排了一样, 从小念书要考取功名,到了年纪就被父亲安排婚事,随后就急匆匆地要去朝廷博个一官半职。可能这场动乱恰好会改变自己的人生吧,但面对自己眼前的人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很痛苦,因为自己对眼前的人并无什么情感,但他觉得自己有应当对眼前的人负责。他看着妻子,她整个人沐浴在阳光里,但这光看起来并不暖和。

我们已经结为夫妇,不管怎么说我都应该跟着你,联系不上你,我就在这里等你。你肯定会回来的,长安不是你的家吗?说完妻子往前走了几步避开阳光说,怪晒的。

只是因为我们有婚约在身吗?没有别的?白芨问,虽然他也清楚两个人之间没什么感情,但亲耳听到妻子这么说的时候竟然会有一点点的失望。

人这一辈子可能就是活在条条框框里,婚约是条框,这白府也是条框,而终于能跳脱出去的时候却会怅然所失。

你往后打算怎么办?妻子问白芨。

虽然长安繁华之极,但出了长安我才知道天下之大,我会去寻父亲,想办法将他们安定下来。

乱世之中谈什么安定?

妻子把白芨问的语塞,会有的吧,你哥...程虞当上了皇帝,也不会有多坏吧?白芨想着,程虞年轻有为自己也是听说过的,这样人也不会是昏庸之辈。

没想到妻子摇了摇头说,不义之师,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世间万物都有它自己的安排,程虞他是在逆天而行。

妻子说出这样的话倒是让白芨很震惊,原来自己只知道妻子的飞扬跋扈,至于其他的,没有去了解她。

那你作何打算?白芨问。

我去找没有随着程虞的族人,但是我在这里等你只是因为我是你的妻子,你写一封休书,我拿着,我们两个就再无关系了,况且我们两人本身也没有什么感情,婚约就是拘束,解除了拘束我们各自安好,虽然在乱世里面谈安好太难了。

阳光就像是一把尺子,慢慢地移,却也能将阴影赶到院子的另一角,白芨避开了妻子的眼睛。

从大婚到今天大概也只有几个月的日子,却没想到日子会变成这个样子,年幼时候的白芨一心想要戏里边儿的生活,没想到自己的生活突然变得这么像戏里一样,还来不及涂抹也没有换上戏服就匆匆忙忙的上了台子,戏虽然宏大也惊心动魄,但是只有戏中人知道这日子好不好。他看着妻子拿着自己写的休书,迈出了白府,默默叹了一口气。

京城宫殿中,皇上此刻焦头烂额来回踱步,大臣们都低着头不敢说话,前两年丞相在京城投毒,今年又碰上了大将军谋反,才几天就快打到皇城墙根子底下了,而自己仰仗的国师竟然还被打的半死不活。这个三十七岁才继位的皇帝有点太悲催了,真不知道先帝是不是因为知道有这些烂摊子才撒手把皇位留给他的,他挺想上完朝就去灵堂拜一拜,希望先祖们给自己一点指示。

他停下脚步,吼道,有没有对策?快说给朕听听!

他话讲完,大臣们的头埋的更深了。皇上看着这群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难道自己这好日子就要到头了吗?

想着这些皇上便往外走,走到大殿门口却和来报的侍卫撞了个满怀,撞的皇上眼冒金星,侍卫立马跪下求饶,皇上正在气头上,就抽了他一巴掌,问道,什么事儿?!随后揉着自己的手,刚才一巴掌使了好大的劲儿都扇在侍卫的头盔上了。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江国师的弟弟求见皇上说自己有计救国,我就连忙来报了,侍卫一边说,一边磕头。

快给我叫过来!皇上又气又喜。

万钊的计谋很简单,东边地大物博,皇上大可以迁都向东,再整顿兵马收复国土,举贤任能,皇威号令天下定能上下一心,而最重要的只需一个人,那就是已经被关押在天牢十多年的李将军。

听完万钊的话,皇上连忙拒绝,说,往东去倒也不是不可以,但怎么可以用一个阶下囚来带兵呢?

李将军十多年前曾带兵收复大片被外族侵占的失地,可以说整个北边儿都是他打下来的,深得民心,先帝觉得他功高慑主,本来打算来个杯酒释兵权,后来转念一想直接把李将军给押在了天牢。

万钊身子俯的更低了,他说,李将军是行军打仗百年难得一见的人才,除了他没有人更合适去对抗叛军了。而且我们并不一定要完全击败叛军,程虞此次反叛用的是急袭的方式,如风卷残云一般,后方并没有充足的支持,而他的军队绝大部分都是各地的囚犯组成的,说到底只是一群喜杀好戮的亡命之徒罢了。只要我们组成力量和他们形成对峙,严阵以待,敌军久攻不下,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敌军也就不攻自破了。还请陛下三思啊。

其实万钊说到这里皇上已经心动了,事已至此死马也得当作活马医,管他是不是什么阶下囚,但碍于面子没有立即答应,反而转身问满朝文武,你们认为呢?

满朝文武如释重负,都俯下身子齐声道,还望陛下三思啊,请李将军出山。

出山用在这里并不恰当,应该是出牢。

皇上带了左右随从前往天牢,万钊和桃白白也跟在后边儿,桃白白一路上东张西望,没想到自己竟然还能亲眼看见当朝皇帝,有点激动。天牢就在皇陵边儿上,据说想要这些个囚犯来给先祖们守墓,也不知道这朝的皇族都是怎么想的。

说是天牢,却在地下,阴暗潮湿,进了门,发现有一根巨大的立柱,楼梯沿着柱子盘旋而下,每走几步就可以看到站岗的小兵,他们似乎从没想到皇帝本人会到这种地方来,慌忙间站的笔直。而牢房都是直接在石壁上凿出来的,绝大部分的牢房都空着,因为配被关押在这里的犯人实在是太少了,万钊一行人继续往下走,空气渐渐变得潮湿,火把的火光也越来越弱。

终于,来到了收押罪犯李河君的天牢前,粗重的栅栏里的那个人,虽然须发很长,整个人看起来乱糟糟的,但是牢房里有床,有桌儿,看来这天牢作为朝廷最高等级的监牢,条件设施也是十分过硬的。

把门给我打开,皇上说完,其中一个随从就从后面走了出来,掏出一串钥匙依次转动后才将那个复杂的锁打开,这个是先帝发明的锁,锁内环环扣死,要有十一把钥匙依次插入锁内解开才能打开锁。皇上说着说着叹了口气。

万钊不明白皇上为什么会叹气,不过他也挺想叹气的:皇上整天搞这些,怪不得朝廷里的人都闲着想谋反了。

李河君,俊德二十一年关押在监,原职虎威平夷将军...那个随从顿了一下,没有接着说了,皇上摆了摆手示意随从退下然后走了进去,李将军,他顿了一下,身体可还好吗?

其实他们两个根本不认识,这个时候像老朋友一样寒暄挺尬的。李河君是他爹关在这里的,冤有头债有主,怨恨也不该怨恨到他头上,他唯一担心的是李河君吐他一脸口水,堂堂九五之尊要是被人吐一脸口水成何体统啊?

幸好李河君还不是那么没有礼仪的人,但他开口声音如黑鸦一般难听,除了双腿别的都还不错——李河君被关押到天牢时先帝下令将他的双膝剜下。再也无法站起来。陛下今日大驾光临不知所谓何事。

咳咳,今天朕是特地来接李将军出山的,天下大乱,不得不请将军出山啊,随后皇上一五一十的将朝廷面对的问题说了出来,语气里还有几分客气,因为万钊在来的路上提醒过几次,希望陛下到时候尽可能的诚恳些。皇上也明白,现在的自己是有求于李河君。

为什么你们还觉得我会帮你再出力呢?当初为你们收复了那么多疆域,就这么对我?李河君语气平淡,十多年的牢狱已经消磨完了他的怒火。果然是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啊。当年是剜我双膝,这次会不会让我刺穿我的琵琶骨把我钓死呢?你们这样的朝廷还不如灭了的好。

听了李河君这样的话,脸色有点难堪了,身为皇帝自然有他自己的威严,该说的也说了,该做的也做了,他绝不会低三下四的去求李河君,于是转身就走。

万钊一看这情形心想:这不对啊,于是跟了上去,随后在皇上耳边低语了一阵,返回了李河君处。

怎么又回来了?李河君问,他头也不抬。

皇上劝说不顶用,这边万钊声情并茂的开始了,将军请您为江山社稷天下百姓考虑啊,这支反叛军并不是完全只为造反,他们喜杀好屠,残暴无仁。再让他们继续这样下去,整个国家一定会变成人间炼狱的啊!将军仁厚,怎么忍心看着百姓如此呢?万钊压低了音量,再说了,平定了此乱后将军也就离开这牢狱之灾了啊。

李河君看向牢房外,没有一丝日光,已经十多年了,自己见到阳光会有什么反应呢?

傍晚时分,夕阳的印照下,天牢出来了三个人,前面儿是万钊,后边儿是桃白白,两个人找了个床板将李河君抬了出来,因为路面湿滑万钊还险些摔了一跤。英雄的出场并不一定要那么英雄,当然想要成为英雄的动机我们也并不一定需要知道。

忙活完了李河君的事儿万钊和桃白白就离开了皇宫,万钊说,教中还有许多事需要安排处理,先告退了。

一路从沧州逃回京城并不轻松,桃白白对万钊的看法也改变了许多,这个黑皮似乎不让人觉得很讨厌了。

你接下来作何打算?万钊问他,两个人走的都很慢,身上的伤都还没痊愈,连日奔波也很累。

也不知道白芨现在在哪里,先回一趟长安吧。桃白白也想起另一个在长安的故人,想去看看她是否安好,他又对万钊说道,离开师父的时候师父叫我我去寻桃花源,但终究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估计哪里都是桃花源吧,万钊搭话。

那你呢?你也是因为这个想法才去给皇上献计吗?桃白白问。

这个嘛,只是因为我发现有权有势真的挺不错的,巴结皇上总没错吧,万钊眼神飘忽,这些都是我哥成了国师之后才体验到的,当年的那场毒让我哥成了国师,现今这场反叛说不定会让我也得到一个大官呢,只是我不懂打仗,要不然就自己上了。

桃白白没想到万钊会如此坦白,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于是敲了敲旁边的墙。

你干什么?万钊问。

我来试试是不是隔墙有耳。桃白白一本正经。

听了这话两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皇帝昭告天下说,叛军一定是要剿的,但是叛军来势汹汹,决定暂避锋芒,往东边去,东边各个州府应当全力支持,为皇上东迁做好保驾护航,暂定临安为京城,即日起征集天下有志男儿从军,由李河君统领。

第二天皇上就在京城禁卫军的护送下出发了,队伍之长真是前所未闻,被迫迁都的皇上一共也没多少个,个个都会被记在历史铭记,说起来总是被人嘲笑,可是此刻的皇上没有想那么多,他只是抱着自己最珍爱的宝贝,往东去而已,百姓生活是生活,皇上生活也是生活,活下去就够了。

万钊回到了天盈堂,发现哥哥已经没有了大碍,但是武功尽失。

怎么回事儿?还武功尽失呢?万钊又气又惊,他实在想不出哥哥是什么时候被下的毒。

医师仿佛看穿了万钊的心思,说,没有中毒,没有中毒,江国师身上筋脉全断,虽然修养大半年之后就能正常生活了,但是这武功也不能再用了啊。

随后不等万钊接着问下去就告退了。

如果大哥知道这件事,他能接受吗?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靠这一身武功打下来的,如果告诉他武功尽失,恐怕都不想活下去了吧。万钊曾听说神医张逗逗有接筋错骨的本事,断了的筋脉在他手上也等重新连上。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这么想着要不然去找那个张逗逗算了。

随后吩咐着手下的人也跟上朝廷往东的大部队,并命人好好照顾大哥,至于江连川武功尽失的话他一句都没有提起。

其实自己以前也不喜欢这个大哥的,江连川和万钊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万钊是父亲和别人私通生下的孩子。老江是个穷秀才,有几分才气但科考屡次不中,三十二岁再考不中终于心灰意冷,打算回村安心种田为生的时候,路过某地,在一府上得了一个老爷赏识,最后竟然入赘娶了老爷的女儿,生下了江连川。

小江六岁的时候看到爷爷指挥着下人杖打自己的爹爹,而爹爹身下护着的是自己的小姨,肚子里边儿怀着的就是万钊,老江被逐出万家这事才告一段落。万钊刚出生的时候不会哭,急得接生婆、丫鬟们团团转,江连川溜了进去,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把万钊给弄哭了,江连川很开心,不过因为这事儿被自己的母亲教训了一顿。

被教训之后江连川认为自己要好好照顾这个“弟弟”,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生母并不喜欢这个野孩子。

周边一起玩儿的小孩子都知道江连川家里那一出,所以常常笑万钊是野种,而站出来保护他的永远是“哥哥”。

万钊就这样孤僻地活到了弱冠之年,浪迹江湖的哥哥回了一趟家,决定带上弟弟一起去浪迹江湖,他说好男儿就该这样,万钊也想这样也好,终于可以离开这个讨厌他的地方了。

虽然大哥老替自己安排人生弄得万钊喜欢偷懒,有时候也会抱怨大哥很烦,但他永远是自己最靠得住的大哥啊。能有一丝的机会也不能让大哥武功尽失,一定要请神医来看看大哥的伤势。

万钊快马加鞭赶往姑苏城,没有随朝廷一起东去。

七日后,程虞没有费吹灰之力就攻下了京城,他已经知道皇上东迁的事了,留下的军队也没有形成有力的抵抗,似乎有意在拖延时间,于是他派出了一支骑兵直截东迁的队伍。

此刻自己站在空荡荡的皇宫大殿之中,眼神在那些金银装饰上游走,其实自己对这个地方再熟悉不过了,可是今天站在这里的时候却有一种从未拥有的感觉。一起谋反的王怀正迫不及待的坐到了未搬走的龙椅上,眼神里是藏不住的欣喜,双手在龙头上不停地抚摸。程虞的眼神在这个异族人身上停留了几秒钟,心想要是这种人做了皇帝难道也认为自己是天龙真子吗?可他明明是个异族人啊,难道不应该信仰别的东西?

他没有想更多,转身看着大殿门外,余晖撒在汉白玉的栏杆上,像是洒了一层金粉,不知为何,竟然会觉得有一丝的落寞。

来人啊,点燃皇宫里所有的灯,我要让皇宫灯火通明!程虞大声叫着。

急袭东迁队伍的骑兵反而中了圈套,原来皇帝根本不在这群人之中,这些人的衣服下面穿着甲胄,想了各种办法将利刃给隐藏了起来,本来以为只是一场屠杀的骑兵们被杀了一个措手不及,这群亡命徒第一次遭到了强有力的抵抗,顿时溃不成军,领头者命令撤退,被追赶了一阵后,左右又有两军杀出,被冲杀了一阵后只能仓皇而逃,领头者在混乱中看见烟尘里有人坐在小推车上面摇着羽扇看着他,顿时心生寒意,不再顾及手下,夺路而逃了。

带领急袭队伍的人战战兢兢的回了皇宫,但是听了详情之后程虞并没有降罪,凭着描述,他大概已经知道了那个坐着小推车的人是谁了。笑着对王怀正说,你看朝廷里面还是有厉害角色的。

这个人究竟是谁?王怀正紧锁眉头,本来按照最好的情形此刻皇上已经被抓回来了。

我想此人必定是李河君了,程虞的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不知道你们西域有没有听说过。

就是当年平定北方的那个李河君?王怀正语气不太坚定,我听说这人早就被处死了啊。

没有被处死,只是被关押在天牢之中。程虞说,还记不记得我在长安的时候对你说,朝廷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照此情形大概是李君河再出山了吧。

程虞语气并不紧张,甚至因为要和这个名将交手而显得有些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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