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的主人翁是一德高望重、玉树临风的心理师。为尊者讳,写这个故事时,我需要给他另取一个名字。可我想啊想啊,想破头也想不出比「吴益军子」更为尊贵的名字了。怎么办?那就借他用用呗。
好了,既然他跟我同名,那我就用第一人称来叙述他的故事吧。
连载中,第四十五篇;上一篇:[连载·一具心理尸㊹]一个心理师在「一个有戏的地方」客串了一把农业记者……
1.
有些人的幸福生活,例如农民的田园生活,使我为之感动。看见那些忠厚的幸福的人,我都着迷了——在我的这种感受中是一点妒忌的恶意都没有的,我是真真实实地喜欢他们。
为什么会这样呢?哲学家卢梭解释说,那是因为我(当然也包括我们中的很多人)觉得我完全能够通过降低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去过他们这种安宁淳朴的生活,去享受他们的那种幸福。
如果能见诸实行的话,这倒不失为一个使人心思愉快的可行办法。这就像,当我想到自家财产的时候(我想到我家房子后面的山上养有很多的鸡、鸭、駦……),即使我不去享受,我的心里也总是甜滋滋的。
好笑的是,这完全是没脑子的想法。尤其是在拜访了单传伦老先生之后我意犹未尽,还安排时间下乡走了一趟——走近我日夜渴慕的田园生活,我就越发深刻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2.
那天一大早,我就从昆山出发了,到无锡差不多是十点钟的光景。
下了高速后,我一路上遇到好多堆满水蜜桃的摊位,整条街都挤挤攘攘的。见我开的是外地牌照的车子,桃农大多会凑到车窗边上推销桃子,他们的热情和手中粉嫩的桃子相映成趣。只是想着还有更紧要的事儿,我没敢过久地停留。
到了无锡阳山镇,过了水蜜桃批发市场,再往前一点,我见到了汪洋先生。他头天夜里去抗洪抢险了,一宿未睡,清晨才回的家,换了身衣服、扒拉两口饭就来公司上班了。
提起水情,他讲,有四百多亩桃田被淹了,苍茫一片,根本分不清哪里是田哪里是河;桃田被淹之后,土壤中的水分过大,空气流通就不畅,桃树根系会因缺氧导致呼吸停滞、腐烂,还有可能出现桃树落叶、落果,甚至死亡的情况。
汪洋先生是无锡太湖阳山水蜜桃科技有限公司总经理,刑警出身。
聊天中,被问到为什么会脱下警服干起农业来,他自嘲地跟我讲:「那时候我还年轻,以为干农业会比较轻松些,但后来发现一点也不轻松。」但凭着干刑警练就的那股韧劲儿,他已在这行业里摸爬滚打了十多年。
说起今年阳山水蜜桃受到的影响,汪洋还提到了去年的那场冻害。
去年年底,江苏省部分地区气温低至零下十度,让不少果农措手不及。「一些花芽受冻非常严重,切开之后,会发现花蕊发黑,」汪洋说,「这就导致了今年水蜜桃的减产。」这苦的是桃农,伤的是吃货,是不是?
想着既然来都来了,我索性打着考察的幌子,跟着农户下到田间地头,采摘桃子去了。我挑个熟透了的,狠狠咬上一口,汁液横流,满口生香。我听说,这美味和产地有关。
阳山水蜜桃产于无锡市阳山镇,境内有拔地而起的四座山丘——狮子山、长腰山、大阳山、小阳山,统称为安阳山。安阳山是华东地区唯一的火岩层山,产生于白垩纪时期。
有人跟我说,正是这得天独厚的地质条件,使得阳山水蜜桃较其他地方的水蜜桃果形更大、色泽更美、香气更浓、汁水更多、味道更甜……
阳山水蜜桃虽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但也没逃得了多舛的命运——年前寒潮,年后倒春寒,现在又遇「暴力梅」。对于桃农来说,这世道太凶险。问题是,你以为这就完了吗?
3.
近年来,在水蜜桃产区发生了一种新的桃树病害——桃枯枝病。该病害引起桃树新梢嫩枝的基部位置出现环状棕褐色至黑褐色病斑,致使枝条病部以上叶片快速枯萎脱落,病害蔓延扩展迅速,造成老枝的大量枯死,严重的会致使整株桃树死翘翘。
该病于十年前零星发生,逐年加重,近两年来呈暴发态势。传闻,为寻求治病良方,阳山镇政府曾悬赏了八十万。遗憾的是,收效甚微。
带着有关枯枝病的问题,我离开了无锡,特意去了趟常州,就是想听听植保专家王彦老师有什么说法。见到王老师已经是傍晚了,正好赶上晚饭时间,我们就边吃边聊开了。
王老师认为枯枝病是由镰刀菌引起的。镰刀菌是一类分布极广的真菌,它不仅可以在土壤中越冬越夏,还可侵染多种作物,引起根腐、茎腐、茎基腐、花腐和穗腐等多种病害,造成作物萎蔫死亡,极大地影响品质和产量,是最难防治的病害之一。
对于镰刀菌的防治倒也不是毫无办法。王老师就跟我讲,咯菌腈的药效就很明显——可以用咯菌腈对果树的根部进行灌根。她之前就有成功案例,只是这治疗成本非常之高。
成本较低的治疗方法是,在栽种小树苗的时候,用咯菌腈药水对树苗作蘸根处理。不过,王老师也说了,这种方法对成树已无能为力了。
王老师是常州市武农农资有限公司特聘的植保专家。她在武农工作十多年了,虽早已退休,但凭着丰富的经验和精湛的技术,又被武农公司返聘了。她现在每天的工作就是下乡,走到田间地头考察作物的生长情况,给农户做植保方面的技术指导。
在来常州工作之前,王老师一直在东北一所高校教书,教的就是植保方面的专业知识。正是因为热爱,她全身心地投入到农业这最有腔调的事业中来。谈起她的职业生涯,王老师跟我分享了一个故事。
有一次王老师下乡讲了一整天的课,傍晚下课后搭公交回家时,课上的一农户跟着王老师一起上了车。在车上,那农户一个劲地找王老师聊天,请教各种问题,还边聊边记,直至王老师到站了,他也跟着下了车,送走王老师他上对面坐车回乡下。
后来再次在乡下遇到他时,王老师问他为什么要那样做?农户讲,他就是想能跟王老师多学一些知识……
这种「被需要」的感觉是真好!为了对这感觉有更真切的体验,我跟王老师约好,第二天随她一起下乡。
4.
第二天,我们一行早上八点多钟到了常州市寨桥镇。当我们走进武农农资寨桥直营店时就看到,店里已经围坐了好些农户了,有的手里捏着用塑料袋装的病叶,有的手里捧着整串的葡萄……
一见我们进来,他们就打住了话头,纷纷围拢过来,请王老师帮忙诊断病害。
看得出,他们世世代代都是在靠经验种地,农技方面的知识是非常匮乏的。我在调查中还发现,农资产品零售商在普及农技知识方面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常州寨桥是这样,无锡阳山是这样。
在普及农技知识这方面,零售商也确实做了蛮多的努力。可以说,功不可没。
从我走访的这几家零售商来看,他们通常是联系当地农技方面的专家,邀请他们过来讲课。虽然这是为农资销售服务的,但在这个过程中,一方面给农户讲授了新的知识,另一方面也帮农户解决了不少眼下的疑难杂症。
紧接着,根据气候变化和作物长势,零售商们会不定期地出一些黑板报。当农户来零售店购买农资产品时,就可以了解到最新的信息,也就能得到及时的指导;如果他们能肯听话照做的话。
可见的,零售商慢慢都成半个专家了。就拿我在太湖阳山农资经销部见到的俞红娣大姐来说吧,她一边在经销部做营业员,一边自家也种了十多亩水蜜桃。多半正是因为懂的比较多,她家的桃子长得也要格外的好一些。
就农户的行为习惯,在农资零售店里,我也做了一些观察。我发现,现在的农户是越来越注重品牌了;在同类产品中,农户更倾向于选择进口产品,因为相比国内产品,在他们的体验中,进口产品的效果确实要好一些。
在我问到他们对国内产品的看法时,有农户表示,虽然国内产品有效成分的含量高,但药效往往打了折扣,所以购买意愿不强。不过近来购买国内产品的农户似乎多了起来,原因是今年的作物受灾严重,觉得再用进口产品就更难收回成本了。
在寨桥考察的时候,我有见到钱师傅,当时他正在跟乡亲们说着什么,显得非常激动。一了解才知道,他正在为「假药」的事情发火。他告诉我,他在自家的葡萄园里用的都是最好的农药和肥料,可就是没什么效果,觉着一定是买到假货了。
是呀,我也很好奇,那么贵的农药或肥料都用下去了,为什么就是没效果呢?
其实,跟任何一个行业一样,农资行业也是有很多假冒伪劣产品的。讲真的,买到假货、花冤枉钱事小,误了农时事大。
还有,不少农户完全是靠经验在种地,施什么肥、用什么药都是跟着感觉走的,也就很难做到因地制宜、对症下药了。结果往往是施错肥、用错药,不仅对作物的生长没好效果,甚至还有坏影响。
看到了吧,在种地这档子世间最有腔调的事业上,对一群文化水平不太高的农民兄弟,却一直有着极具专业性的高要求。
5.
就如何帮助这片土地上的农民把地种好的问题,汪洋提出标准化管理的想法。
「日本的很多农户也是严重缺乏农技知识的,但他们仍然能种出很好的桃子,」汪洋跟我分享了他一个多月前去日本考察时的发现,「这是因为当地农技站对农户有标准化的管理——什么时间用什么药、施什么肥,都有及时的指导和明确的方案,农户执行就好了。」
显然的,在这样的管理模式下,农户似乎就不需要掌握太多他们根本无法掌握的专业知识了。
在这个问题上,汪洋先生和无锡田园东方的高管孙浩先生都想到一块儿去了。
「作为近代的一种环境理想,田园主义有助于形成一种合作的而不是支配的、和谐的而不是个人逞强的、人是自然的一部分而不是优越于自然的生态道德。」孙浩领着我参观田园东方时就有聊到他们公司的文化理念和他个人对农耕的理解。
孙浩认为农业像极了中医,讲究的就是一个「调理」和对自然规律的尊重;伺候果树就得像伺候月子一样仔细,是根本急不得的。
他还提到,他们公司正在筹建水蜜桃研究所,研究水蜜桃科学化、标准化、规模化种植的问题,打破靠经验种桃的传统。他还套了一句广告语,那就是——种桃要掌握核心科技。
在这过程中,他也遇到一些难题,比如人才的招募。可能因为农业相对冷门,他联系了多家猎头公司,仍是很难找到合适的人才。
聊天中,孙浩的不疾不徐和农民兄弟的张皇失措形成了巨大的反差。想来,这应与田园东方深厚的背景和巨大的实力脱不了干系。
相比田园东方这样的企业,一个个农户承受风险的能力要弱太多了。不过让人欣慰的是,农户们参加农业保险的意识是越来越强了。在我接触到的农户中,大多数都在政府的鼓励下参加了农业保险;为减轻负担,政府会承担一部分的费用。
当下的农业生产,在很大程度上仍然还是靠天吃饭。而有了农业保险,我们的农民兄弟,特别是那些种粮大户们,即便遇到很不好的年成有了损失,还会有「东山再起」的后劲。
6.
这一趟走下来,我最深刻的感受就是,从种、药、肥到节气、物候、气象,农业生产上的节点实在是太多了,对农户来说,每年都有不同的课题要攻克;相比他们要面临的一个个挑战,我这做调查、写报告的工作就实在是太没技术含量了。
此外,作为在农村长大的孩子,农民兄弟的乐观还是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记得我在常州寨桥跟农户了解他们是如何通过互联网获取植保知识的时候,一农民兄弟路过,凑上来打听我们在干嘛。当中的朱永玉师傅赶忙假装藏起手机,笑着对他讲:「这可不能让你学去了,你要是学去了以后就不叫我『师傅』了!」
朱师傅的一番话逗得我们一群人笑得直不起腰来,我笑得眼泪都快淌出来了。
或许吧,或许他们一辈子都浸润在农耕文化里,潜移默化中,乐观是他们看待生活的方式,而幸福早已是血液中自带的属性。这个我恐怕真的学不来!
7.
难不成学不来就打算放弃了么?我并没有放弃,我还带着一堆问题去了好些个地方——近些的,比如安徽合肥;远些的,比如广西桂林。
兜兜转转后,我又有了一个深刻的感受,那便是,像我这样智识不高的人,怕是过不好田园生活的,就只配在心理服务行业里瞎混混了。
连载中,第四十五篇;下一篇:[连载·一具心理尸㊻]一个心理师走遍了大半个中国、过完了大半个人生,才想起身边还有几个朋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