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要到学校报道了。
这一路,我既高兴又忐忑,新的人生即将拉开帷幕。
我和养父赶了三个多小时的车程,无比的疲惫。昨晚养母的折腾,窝在我胸口的委屈反倒驱散了。这些年来,我终于知道养母的软肋,看着她竭嘶底里的喊叫,肝肠寸断的嚎啕大哭,我竟然有几分窃喜。
被人抢去东西的时候,她是否真的明白其中的痛苦呢。
小时候,我和耗子一人一个鸡蛋,因为他吃的快,我剥皮慢,我的鸡蛋就到了她儿子肚里。耗子的习题册丢了,养母不分青红皂白的拿我的给了耗子用。还有新买的录音机,明明是我的,是养父买给我的,养母以耗子学习英语拿走了听。
或许她一天天的折磨我,践踏我,才能彰显养母的身份。或许欺负我,她毫不费力,所以欺负的习以为常。
从今天起,我终于有权利决定自己的生活,不用每天看她的脸色度日。想一想,我内心就无比的狂喜,养母既然爱的,护的,有一天,我一定都要抢回来。
一路上,养父一直不停的咳嗽,并再三嘱咐我,一个人在外,一定要学会照顾自己,一定要学会合群,和同学老师搞好关系。
我频繁的点点头,这是对他最好的回应。
报过名,分了宿舍,他低着头帮我铺床被,我看着他那180的高个,有些驼背,身上的衣服已经破旧不堪,心里有些心酸。
几年的时光,那个强壮有力的男人,已经被岁月摧残的失了原来的模样。
他离开的时候,再三嘱咐,又多给了些生活费,消失在了校园里。
他走之后,我一个人绕着学校转了一圈,平坦干净的柏油路,环环相扣的松柏,争风盛放的花朵,涂着卡通图片的垃圾桶,这些都是我不曾见过的。
这就是城市,这就是城市的孩子上课的学校,我终于脱离了农村,可以拥有更好的条件学习。学校门口摆着各种小吃摊,炕饼,米线,糯米糕等等,每一样我都想尝一尝,我咬了咬嘴唇,摸了摸口袋里的钱,还是先忍一忍。
我去了旁边的书店,里面多是些二手书,页码翻得破烂不堪,即便如此,对我来说,想要买一本这样的课外阅读书,都要花上好几顿饭钱。
我入学一个月后,养父过来看我,当他看到我穿着白蓝相接的校服,激动的掩面而泣。这个中年男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变的越来越容易动容,越来越容易泪流满面。
养父说,是激动的泪水。他让我旋转一圈说:“白了,也胖了,好,好。”
这一次来,他似乎咳嗽的更厉害了,说几句话要喘上几喘。他说,中途来的时候没有转车,走了好一段路程累的,歇一歇就好。
这次来,他从包着拿出来一包芝麻盐,说是养母特地为我做的。我品了品,还是原来的味道,非常好吃。
具体是养母为我做的,还是在养父逼迫下做的,这些都不重要了。相距几十里的路程,这粒粒芝麻盐,让我无比思念家中的一切,包括养母。
为了节省路费,我很少回家,基本都是养父过来看我。每一次来,都会带许多好吃的。城市里的一切,对于我来说是新鲜的,同时,我也知道得来这样的机会不易。
所以倍感珍惜,将所有的心思用在学习上。
那些城市里的同学,一开始觉得我穿着破旧,又是从农村来的孩子,有些瞧不起我。
我唯有拼命的努力,拼命的学习,没有人会排斥和一个优秀的人做朋友。两个多月的时间,有许多的同学找我咨询问题,有的请我帮忙辅导作业,不知不觉我的身边多出了许多的朋友。
韩念慈,我们依然联系,只是我们通过写书信的方式。
韩念慈说,他们的新班主任非常严厉,只要不听话,就让大家罚站。每次上她的课,他们就心惊胆战。
我只能安慰她,严师出高徒,在严格老师的影响下,他们的成绩会越来越好的。
我跟她说了许多这里的情况,第一次住宿,有些不适应,连续几个晚上我难受着入睡。
同宿舍的女孩,都很好相处,放学后,大家一起看书,一起吃饭,还一起洗衣服,几乎都形影不离。
食堂的饭菜非常好吃,一份菜里面都有好多肉片,这一点我是撒谎的,我从来不敢买一整份,都是半份。
韩念慈第二次来信,说是有些吃醋,她才是我最好的朋友,无论走到哪里我都不能忘记她。
她真是傻丫头,我怎么可能忘了她,只要回家,我都会跑去找她玩。
她还说,王爱芳和赵健分手了。具体分手的原因不太清楚,赵健不知道去了哪里上学。
每次放学,王爱芳都和几个男生在走廊里打闹,想必从失败的感情里也走了出来。
他们分手在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我时常会想起暗恋赵健的时光,总想见到他,总想用余光扫过他的位置,心里惦记着一个人,是件很美好的事。
听到他们分手的消息,我无动于衷,似乎这与我无关。不过本身就无关,是他们的事,是我自己的事。
爱情是个奢侈品,对于成年人是,对于学生更是。我以为我可以置身事外,可是慢慢的发现有个男孩一点一点的向我靠近。
他叫赵楠楠。他有着一双和赵健一样的眼睛,很小,眼神很锋利。
他做在我旁边,成绩不太好,有事没事的常向我请教。
他看我的眼神,多半是崇拜,因为我的数学连续两次考试都是满分。老师重视我,同学也懂得尊重我。
赵楠楠总会夸我:“你数学真好,你衣服上的蝴蝶绣很逼真,你的眼睫毛好长……”
每次夸我,都让我很急促的想逃跑,长这么大,没有人这么夸过我,就连我的养父这么疼我,他也很少夸我。
赵楠楠很不吝啬自己的称赞,这让我心里暖洋洋的,美滋滋的。
虽然和大家成了朋友,但是我还是很拘谨,很多时候,将自己包裹起来不愿意跟人分享心事。这个世界是敞开的,可是对于内敛的孩子,是一样的封闭。
他们封闭自己的内心,封闭自己的世界,封闭自己的态度,每天保持一种状态去面对所有人。我大概就是这样, 我又一次的学会写日记,还特地买了一个带密码锁的日记本,这下子就安全了。
果真安全,密码丢失,我自己也打不开了。
还好赵楠楠有办法,他网上搜索了破解密码的方法,我的日记本才有机会重见天日。现在看来,小眼睛的男生,也挺好的,眼睛小,非常聚光。
这一学期,我回家了两次。
一次是回家,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笔记本送给了韩念慈,笔记本的封面是她最喜欢看的电视剧还珠格格,她高兴的又蹦又跳。
第二次,是养父去世的时候。
那一天,我刚结束体育课,正在教室里休息。班主任冯老师走过来对我说,我养父得了重病,让我赶紧回家一趟。
冯老师没有具体的明说,我不知道养父是死是活,是在家里,还是在医院,究竟是什么样的重病。我心闷得厉害,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在我脑中环绕。
从县里到家,一路颠簸,我头蒙眼花,几次没有扶稳差点摔倒。
我觉得应该没事,上次见他,他只是咳嗽,咳嗽能生多大的病呢。韩念慈说她奶奶咳嗽了一年多才好,还有邻班的杜大志,发烧咳嗽了大半年才去上学,应该没事。
可是仅仅是咳嗽,为什么家里还让我回去呢。越想越后怕,难道,不会,绝对不会。
我不敢想,控制着不去想,我浑身冰冷,手心里却钻出了汗。
还没到家门口,我已经看到许多邻居头顶白巾,在我家门口进进出出。很可笑,为什么要来我们家,我慌张的想跑进去看看,他们为谁顶白,为谁哭丧。
院子里一片狼藉,那颗唯一的大树,已经被锯断,连底部的树根都刨了出来。
姑奶奶赶紧迎过来拉住我的手说:“孩子,你回来了,赶紧去看看你爸爸。”
姑奶奶一边拉着我往前走,一边掩面而泣。
堂屋里放着一把红木棺材,半开着口。左边养母和耗子跪在地上抽泣,右边放着放着烧纸的盆子。
我僵硬的跟着走,脑子一片空白,只知道很难过,可是我一滴眼泪也没有下来。
养父四平八稳的躺在里面,面目平静,眼睛和嘴巴微微张起。
我想去伸手摸他,被几个人拽走了。他们说要让养父仪态整洁的走,我始终都不相信他这么狠心,会舍下这一切离开。
后来听姑奶奶说,养父是想锯掉院子的大树,帮我筹集明年的学费,谁知道没有跑的急,被树压在身上,当场死亡。
我围着养父棺材跪下,脸色憋的乌青,一声不吭,一滴眼泪未掉,我不接受,拒绝接受养父离世的事实。
养母看不过去,过来厮打我,咒骂我。这多年来,我只会给家里添麻烦,增负担,就连养父死了,都听不到我的哭声。
她觉得自己养了个白眼狼,她骂吧,如果这样可以好受些。
邻居们一样指责我,他们说:“你爸这么疼你,难道你不该哭两声嘛,人不能不懂得感恩。”
我知道他们不懂,只有养父懂我,如果他在该有多好。
可是他不在了,永远的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