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和哥哥同岁,大我七岁,是真正的老大嫂。
哥哥嫂子尽管在一个班上学,是同学,但定亲、结婚仍是通过媒妁之言的。而定亲之后,我就成了他们恋爱期间的信息传递员。
我们两家同属北街大队,距离不足三里地,按现在地球村的理念简直太近了,但在当年,却是相当远的,因为那时既没交通工具,也没通讯工具。一家人连辆自行车都没有,更别说电话、手机了。那时近距离的信息传递一般是见面,即或甲凑乙,或乙凑甲,再就是捎信儿,基本上是二选一。再者当年,未婚女婿除年节送节礼外,平时是不去未婚妻家的。所以,信息传递的重任只能由我来承担。当然信儿也没有白捎、没有白送,脚上穿的千层底鞋是嫂子做的,上大学时带到学校的棉鞋也是她给做的,而且还给我钩织了不少小衬领。当时做了上衣外罩,讲究一些的人家都要在衣领内侧加一个白布小衬领,更高级一些的是用白线钩织,自从哥哥定婚后,小衬领几乎都是嫂子给钩织的。
嫂子是1980年结婚嫁到我们家的。为了筹备哥哥的婚礼,妈妈借来麦子磨的白面,蒸了好多白面馍馍,以致供大于需,哥哥婚礼后,我们家吃了好些天的白面馍馍。这么长时间不受限制地吃白面馍馍,在我的记忆中似乎是第一次,当时感觉真是托了哥嫂的福了。
还有一件堪可纪念的事儿,就是这一年我考上了大学,从此我也彻底结束了饿肚子的历史,并且一举成了吃皇粮的人。之后家里收入逐渐增多,有了钱花;陆续盖房,有了房住。现在回想起来,1980年岂不就是我们家的转运年?而嫂子则是转运的福星。
这么说也是有依据的。追溯嫂子的家史,她们曾是南宫城里的名门望族,其产业不但在南宫屈指可数,就是在京津亦有立足。尽管嫂子结婚时已家道中落,境况困顿,可那不是富不过三代的魔咒,而是历史社会使然。即便这样,在她身上贵族之气的遗存也依然可见。表现最为明显的是她对钱财的漠视,对责任的担当,并且这种担当,更多体现在干事干活儿上,而绝不是“谋权篡位”“当家做主”。
哥哥结婚七年后我结婚,七年中我们家吃的是“大锅饭”,嫂子既没谋求“当家”,更没设想“做主”。我结婚后全家依然延续着有滋有味的“大锅饭”,直至十年后这个大集体无疾而终,经过“不清不楚”的“分家”后,才开始分灶吃饭。在这期间,她亦“无官一身轻”,过着“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的生活。至今我们家仍保留着大集体的习惯,且宜分则分,宜统则统,过年过节,家里有事,全家人就自觉凑到一起,一块儿吃饭,一块儿干活,一块儿忙事,其乐融融,似乎觉得非如此相互间就没有了主心骨。
如今我调邢台工作6个年头,老父亲由哥嫂照护,只要没有极特殊情况,我们两口子每周必回家探望,而吃饭则一准在哥哥家,并且我们从此也再没自己开过火做过饭。这期间,嫂子若有丝毫不悦,我们也就不会气气实实的去吃饭了。
有些家庭,婆媳关系、叔嫂妯娌关系很不融洽,对于家财家产,或明争,或暗夺;对于老人的赡养,或互相推责,或彼此指责,闹的鸡飞狗跳,水火不容。但此种情况在我们家却从未有过,能形成这种良好家庭关系,父母治家有方是前提,而与嫂嫂子带头作用的发挥也是分不开的。
尤其让我们感动的是,2013年6月,母亲患病,我工作忙没法长期请假照护,哥哥二话不说放弃一切,在家专职伺候母亲。那时哥哥尽管退休,有退休费,但一直没有居家赋闲,这里请那里邀,每月一般都能收入几千块钱。把本可以顺利到手的收入硬生生的推掉,一般人是不可接受的,但嫂子却毫无怨言。在母亲去世前,我们两口子一直跟着父母吃住。2013年10月母亲去世,照护父亲的责任又毫无悬念地交给了哥嫂,嫂子又是主动且愉快地接受的。因为在他们心目中,赡养父母尽管操心费力,但那首先是自己必须承担的责任和义务,理所当然,无需和兄弟攀比。哥嫂的所作所为使我更真切的理解了什么是对责任竭尽全力的担当,什么是对使命无怨无悔的坚守,什么是对父母至孝至爱的境界。也许这就是贵气基因的显现吧。
在赡养老人上讲责任、讲奉献,在处理邻里关系上亦如此。街坊邻居家里有红白事儿,嫂子一定得去,而且出真心、用真劲的帮忙。近年来她腿半月板损伤疼痛难忍,即便这样,她也要一瘸一拐的到场。她之必去,并不是觉得人家办事儿离了自己不行,而是感到自己不去帮忙、捧场“违例”“违规”。这就是嫂子心中的理。
因此我说,嫂子没有文化,但嫂子有思想。确实,她的观点质朴简明,好多不具文采,因为那是剔除了“文化人”、“思想家”们不必要的弯绕和修饰而直抵要害的,因此我才成为她的经常拥趸。对此,嫂子是心知肚明的。谈起这些,我必须重提卖谷子的往事,这是一个典型例证,而每每说起,哥哥总是一笑拿别的话岔开。
母亲和哥哥的脾气都是愿意往家里买东西,不愿把家里的东西拿出去卖。更因为深受生产队吃不饱肚子忍饥挨饿之苦,因此,对于卖粮食更是“深恶痛绝”。不过毕竟时代不同了,土地承包后,一年所收确保两年吃饭,肯定已不成问题。正所谓天变道亦得变,但母亲和哥哥就是转不过这个弯儿来。俗话说“新谷子吃米,陈谷子吃糠”,意思是说,陈年谷子碾出的米不好吃。为此嫂子主张把当年吃不完的谷子卖掉,以免陈化不好吃,我当然是主卖派。但这一主张已经提出,便立即被母亲、哥哥予以了否决,理由是,手中有粮,心里不慌。万一出现灾荒怎么办?毕竟不是大的原则问题,没必要据理力争,更何况我们也知道肯定拗不过他们,结果是全家人吃了好长时间的高价陈米。
嫂子是个完美主义者,责己甚严,最怕别人说不是;同时,嫂子又是一个幽默感不强,也就是俗话所说“给个棒槌就当针(真)”的人。本来一句逗乐的玩笑话,她却要“照单全收”,然后就如现在生活会所要求的那样“把自己摆进去,把工作摆进去,把职责摆进去”,深刻反思之后,又做若干解释。有人听还则罢了,若没人听,于是便生气、郁闷、委屈起来。而问题的源头往往在哥哥,嫂子越是不愿听,哥哥说的就越上劲,于是说着说着干起仗来。如电视剧《父母爱情》中江德福和安杰似的拌嘴,甚至互不相让。这时我的作用就凸显了出来,因为在嫂子心目中能够替她公平、公正评理的一定是我,于是我便开始了对嫂子投诉、倾诉的认真倾听,并伴随过程中的必要分析、解释和评判。毕竟家庭不是讲理的地方,况且哥嫂之所争,本来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论题,但我一般总会做出偏袒嫂子或让嫂子胜出的评判。因此嫂子对我的公平、公正也就更加深信不疑了,有什么事更愿向我诉说了。不过近来我忽然发现,两口子经常的抬杠拌嘴,或许有抑制老年痴呆、防治抑郁症的功效,因为一抬杠拌嘴,就见两人顿时精力集中、斗志昂扬、情绪高涨起来,我想这种状态肯定能瞬间激活脑细胞的。所以有时我又故意“一头担一个火罐子,一头担一个水罐子”,给他们点把火儿,让他们“打一仗”,然后再灭火,以帮助他们锻炼一下大脑。
哥嫂毕竟都是快七十岁的人了。
张范津 2022年6月16日(图片来自网络侵权即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