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见到这个人应该是十年前了,那时候开始,我的家变了。
今天,他又出现,母亲说,他是来还债的,还他十年前夺走的东西。
还记得那时候我还在高中,那一天回家看到一个陌生人和父亲在客厅坐着,我一进门就感到一股莫名的安静,是那种本来在说着话看到我就突然不说话的安静,有客人正准备打声招呼,却被父亲叫回房间去。
没过几天,父亲走了,没有任何留言,就这样从我的世界中消失了,但母亲没有去找他,也没有对我说什么,每次问她都是相同的答案,说他有一天会回来的。
我等了十年,他都没有回来。
这个人却出现了,坐在我面前,十年前我匆匆一眼没留下太深刻的印象,这时候看去似乎没有太大的改变,或许只是我记错了。母亲已经回到房间去,一如十年前的我。“你相信这世界有鬼吗?”他突然问我。
他告诉我,父亲是沟通阴阳两界的中间人,称之为‘渡者’,在两个世界间摆渡的人。
十年前便是他请求父亲到那个世界去,寻一已归于亡魂鬼界的灵魂。
他留下一个牛皮纸袋放到桌面,袋子鼓鼓的不知装了什么。
我无法接受他说的话,打开袋子,里面是一个笔记本,一块石头,还有几个像是耳钉和戒指,但感觉不像是饰品,看着像是木的摸上去却是金属质地,透出一股不详的气息,石头像是鹅卵石,但不是光滑的表面,像是磨砂的,入手冰冷。
打开笔记本,里面记着的东西很杂乱,有的是新闻的记录,有的是科普文章的摘要,还有市井八卦,旧闻奇谈,随笔感慨,看不出什么头绪,但有一个比较特别,那一页只有五个字:西街的酒吧。
西街,我上网查了一下,本市就有一条,坐地铁半个小时就可以到,明天是周末,我决定去那里看看。
还有一页被撕掉了,不知道是父亲撕的,还是那个人撕的,虽然他说没打开看过,不过我不相信他。
地铁出来后是市政大道,沿着大道向前走数十米是十字路口,以大道为界,相交的路对面的是东街,这边的是西街,西街伸展到旧城区内,从路口看去能看到路的一侧是一排高大茂盛的树,直接将底下的两车道笼罩在树荫底下,路两边是只有三四层高的矮楼房,以现在的眼光来看,就是等着拆迁的老城区了。
我带上父亲留下的那些东西来到了西街的路口,从这个路口为起点,开始走下去,还好有这么些树荫,不然盛夏之下这段路真不好走。
一路上留意着两边的商铺,看是否有酒吧,从头走到尾,估计不到2公里的距离,各种店铺都有,就是没有看到酒吧,从尽头掉头走另一侧,沿路有书店,小卖部,杂货店,五金店,没有酒吧,也留意着有没有哪些隐藏的楼梯口处会放着招牌或海报,几个来回下来没有发现酒吧的迹象。
不死心将附近的街道也找了一遍,不远处有个公园,而旁边的几条街也差不多,还有画室,网吧之类的,终究没有找到酒吧,看来在这种旧城区里没有酒吧的生存空间。
时间已近黄昏,一个人几圈走下来,有点累了,已经是满身大汗,我回到了西街,在小卖部买了瓶水,琢磨着可以到哪里休息一下,公园要走20分钟左右才到,刚好看到路一侧的书店,想着进去吹吹空调躲开暑气。
书店占了两个门面,但也不大,宽和深都不到十米的样子,推开玻璃半自动门,凉爽的空气迎面扑来一扫我在闷热空气中累积的萎靡,左边收银台后是一头发已经花白大半的男子,穿着休闲衬衫,应该是老板,正捧着书看着。
听到门开了,抬头看看我没有说话又低下头去继续看书,店里除了我们两个没有别的人了,这正好,看来他不会过来问我要买什么,可以好好休息一下,只是这里面没有凳子,随手拿本小说找了个角落在地上坐下,想来老板只顾着自己看书是不会介意的。
我依旧没有找到什么线索。
不知是身体累了还是对父亲的事没有头绪而精神不振,我坐在角落里打起了瞌睡,沉重的头一下下往下点去,一阵恍惚回过神来,四周已经没有了日光,只有昏黄的灯光,轻快的音乐,交错的酒杯,我来到了酒吧。
我原本应该是坐在地上的,这时却是趴在一张矮圆桌子上,在酒吧的角落位置,疑惑着抬起头来,直起身子看去,灯光太暗看不清全部的环境,中间是几个长条桌子,靠墙处是一排我现在坐着的这种矮圆小桌和宽靠背凳子,吧台在入门那里。
吧台后酒保正拿着调酒器认真地摇晃着,店里客人不多,只坐了三分之一左右,扫视了一下,看出了对劲。
客人不都是人类。
中间长条桌上坐着的三个,左边一个头上黑烟腾起,从我这里看去脸上什么都看不清,中间一个长着四只手,拿着两个杯子,其中一只手拿着杯子往腹部去,仔细看去原来那里还有一张大嘴,将杯子中的酒一饮而尽,右边一个倒是正常的体型,只是脸上的眼多了点,除了正常五官外空余的位置都被眼睛填满了。这三个人正在毫无代沟地交流着。
和我隔个三张桌子的那张桌子上挤满了客人,没错是挤满了,一个个麻雀大小的灰色生物站满了整张桌子,每一个嘴里都有一条细长的吸管伸到桌子中间的一个杯子里。
他们旁边的一张桌子边上则是只坐了一个客人,但他却占用了两张凳子,看不出那是什么,就是一个肉团堆在那里,那些肉在微微地抖动着。
这店里的客人可谓群魔乱舞了,惊叫声差点就从我口中叫了出来。
躲在这角落,尽量不引起别人的注意,想着这不会就是那个世界吧,刚刚明明还在书店里的,怎么一下子就进入了那个人说过的另一个世界。向着背后墙壁缩着身体,背部碰到墙,回头一看,那不是墙,而是书架,和书店里的一模一样。
仔细看去,店中间的那些长条桌也是书柜,里面还放着书,只是形状有些变形,我用手摸了摸,书架表面像是镀了层膜,摸不到里面的书。
有人走了过来。
是刚刚还在柜台后的酒保,比普通人略高的身材,穿着白衬衫,黑夹克,整理得一丝不苟的发型,嘴唇上留着引人注目的山羊胡,扁平的嘴唇,苍白如同白纸,说话的时候看不到嘴巴在动。
“我是这里的店长,不喝杯酒?”
我没有回答。
“刚到这边?”看着我惊慌的样子,他说道,“刚到着阴间来?”
我终于反应过来,是在问我是不是刚死的,“是的。“我鼓起勇气说道,不敢看他的眼睛,“我不是来喝酒的,是来找一个人的。”
“哦,长什么样子?”
“呃。”我顿住了,没有准备父亲的相片,本来只是想来看看情况,没想到会跑到另一个世界。
他递给我一张空白的相片,“拿着。”
“闭上眼睛,想着你要找的人的样子。“
“不要想具体的模样,要回想起你们一起的日子,回忆中才是真实的样子,才能投影出来。”
十年不见,说真的父亲的模样已经有些模糊,想不起来他离开前有哪些记忆,回忆起来的第一件事却是我小学时,有次带我去上学时间已经迟了,他索性就先带我去吃了个早餐,再慢悠悠地去学校,因为这和他平时严厉的风格太不一样,所以在我的记忆中一直保留着。
我再次睁开眼,果然相片上有了我父亲的样子,正是我小时候时他的样子,没想到记忆是模糊的,但出来的形象十分清晰,“不要轻视了回忆,那里承载着感情。”店长看着我说。
店长接过我手上的相片,仔细看了一下,“我这里每天的客人太多,而且据你说已经是十年前了,实在是没什么印象。”
“这样啊。”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就来到了这个世界,突然说死了当然是接受不了的,必须找到父亲才可以弄清楚,店长不知道的话只能再想办法。
“不过有个人你可以去问问,那个人对有兴趣的人都记得住。”他指了指在吧台坐着的一个人,正在和一个长着披肩白发的人在聊天,“等他们聊完再过去吧,打扰他听故事可不好,先来喝一杯,如何?”
“不了,谢谢,我没有钱。”我身上当然是没有这个世界的钱的,没有人会烧给我的,我都还没死。
“钱?这里不需要钱,那是你还活着的那个世界的东西,这个世界是不需要的。”
“啊?”
“这里用来换取需要的东西用的是情,人情,你来喝一杯就知道了。”
店长回到吧台内,取出一瓶金黄色的酒和其他一些东西摆弄了一下,用调酒器轻轻晃均匀了,倒到一个高脚杯里,拿到我的桌子上,“请,酒名‘北辰’。”
杯中液体分两层,下层是半透明的金黄色,上层是黑色的,如墨汁一般,里面还有一点点银色闪光,像是夜空中的星星,其中一颗较别的大,也亮,像是北极星。
拿起这奇异的酒,送到嘴边吸了一小口,一股清凉进入在口中,在里面回荡,还没来得及吞下,有什么轻轻爆开,清凉中混如了一点辛辣,两种感觉如双眼台风一起在嘴里面激荡,将它们咽下,随着喉咙进入腹部,顿时将我整个人因为置身于怪异环境而一直带着的身体僵硬扫走,整个人觉得神清气爽,恢复了不少的精神。
“如何?”店长看着我表情在变化,笑着问我,其实看不出来他在笑,只是从语气中听得出来。
“很好,”我目光从酒杯转到店长身上,突然觉得店长变了,不再是看到鬼怪时的那种恐慌,而是像看到多年不见的朋友,或是亲切的长辈,让我感到熟悉和安心,“原来如此。”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规则,提供了帮助,换来的是情份。”
我拿起酒杯又喝了一大口,这次尝出了点酒精的味道,对着店长说了声:“谢谢。”的确要谢谢他,让我的心情舒缓下来不少,对这个世界也没有那么难接受了。
等了一会,店长指的那个人和白发的人似乎聊完了,白发人起身离开了,走到门口的时候看到了他的侧脸,脸色比头发更白,没有一丝血色。
起身来到吧台坐到那人边上,店长好像正在和他说我的事,用手指了指我,“就是他,”然后又指了指那人,“你可以叫他罗,我们一般叫他小罗。”
“你好,我听说你知道得很多,想跟你打听个人。“拿出了父亲的照片,”这个人是我爸爸,十年前走了。“罗接过照片,看了一会,又抬头想了想,”我应该见过他。”
“真的?”
“大概十年前,他也是在店长指引下找到了我,也是在找人。”
“你能告诉我他可能去了哪里吗?“
“不急,我这个人有个规定,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东西,就要说一个故事,如果我觉得有趣值得收藏的话我就将我知道的告诉你。”
“什么?”这下可难了,我从小过着平平淡淡的生活,只有父亲这个插曲,面对这个在幽冥鬼界的人,能说出什么有趣的故事。
思来想去,终于想到前些年遇到的一件奇怪事,只是有些奇特,没有曲折的过程,也没有意想不到的展开,但除了这个实在想不到什么了,就将那件事说了给罗听。
他听着这略显无聊的故事也不打岔,耐心听我说完,看着他面无表情的样子,看来真的打动不了他,他突然凑到我耳边,轻声问了一句,“你和你父亲一样过来的?”
一样?什么一样?一时间没搞明白他指什么,突然想到或许是指我是活人,根本还没死就进入了这个世界,“或许吧。”我也不肯定是不是这回事。
“有意思,有意思。”他大声笑道,看了我一眼,又说了一句有意思,然后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本书,自言自语说,“十年前,嗯。”看来他肯帮我了,罗翻动着书页,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找到了,你爸是找一个鬼魂去了,我刚好听说过好几个鬼魂有遇见过。”
他说了一个地方,“我给你父亲的就是这个位置,曾经有人在那里见过他在找的鬼魂,不过那个鬼魂或你的父亲是否在那里就不得而知。”
“我再给你一个忠告,那里还是一个禁地,即使在鬼界也是个没有任何幽魂鬼怪愿意接近的地方,那里不同于你们现世,也不同于鬼界,不过对你而言和这里一样是个陌生的世界,所以也没什么差别。”他合起了他的那本书。
“去吧,去寻找你的父亲,如果你们能够回来的话,欢迎来这里将那里的故事告诉我。”他向我摆摆手后离开了。
我知道那里,是城南一座不高的山里的一个防空洞,听说是建国初期的工程,一开始是军事工事,当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工程搁置了,山体内已经挖好了错综复杂的隧道,后来改做防空洞,就这样一直空着在那里。
但凡这些场所都会有鬼怪灵异的传闻,有的说有人到那里玩练胆的游戏后失踪了,有的说见过诡异的影子在那里出没,也有人说那里是不良集团的窝点,在里面从事不法的勾当,各种流言形形色色,使人不敢靠近。
离开酒吧,一到外面更让我吃惊,比人类世界的酒吧街还要热闹不知多少,整条街上满是五光十色的彩灯,挤满来来去去的人和鬼怪,看得我汗毛一根根像是被静电吸引住竖了起来,衣服内一滴滴冷汗在流下。
正准备鼓起勇气向南方走去,背后衣服被拉了一下,回过头来,是一个看起来十四五岁的少年,“听老板说你要到那里去?”看到我疑惑的脸,“就是南边那里的黑区。”
“黑区,如果你说的是南山那里,是的。”那座山就叫南山。
“能带上我一起去吗?老板说你是寻人去的,我也是,我的一个朋友在那附近不见了,传闻那里只能进不能出,不少人都在那附近失踪了,我自己一个实在不敢进去,我们一起去吧。”
“不是说进去出不来吗?你又不敢自己去,又要和我一起,你是大胆还是胆小啊?”
“方正你去的话我就和你一起去,走不走?”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六,是这附近的地灵。”
“地灵是什么?”
“你这都不知道啊,要知道不是所有生物都可以修炼到死后仍可以保留神智成为鬼魂,尤其是许多的小动物和昆虫,他们死后留下的无意识汇聚到一起,到一定程度时便会变化成像我一样的地灵。”
我们边走边说着向南山方向走去。
走到一半我发现了这个世界看东西是不一样了,无论多暗的角落,没有光进入的地方,都散发着微弱的光,可以看到,不会有完全黑暗的地方,但是越靠近小六所说的黑区,光就越暗淡,看来那地方叫黑区就是因为这个。
来到山脚边,视线已经不足别处的一半了,感觉像是黄昏后太阳已经完全落下的景象,越过一个形式上的铁丝网,往前沿着一条破旧的水泥路,路面已经龟裂破碎,两边的杂草长到了一人多高。我和小六走了几分钟,看到了入口,是一个拱形的铁门,比一般人家的门大一点,上面已经有了许多的锈斑。
走到门前,忽觉幽幽寒气从门上散发出来,铁门像是一块散发着白气的干冰。小六带头穿过了铁门,这个世界有一点便利就是可以无视物体的阻隔,只要不是太厚的墙壁都可以直接穿越过去,门后面是一条走道,走道四壁只上了水泥,每隔十米左右有一盏老式的灯,当然是没亮的。
到了头又是一扇铁门,进去是一条斜向下的楼梯,二十个阶梯调个头继续向下,每两层楼梯有一个出口对应一个楼层,出口处写了-1,-2的楼层数,从扶手间的间隙向下看去看不到底,不知向下到地底的多深。
我们没有去看些出口,直觉告诉我们要到最底下去,慢慢向下走着,没有感觉到有其他的活物,或是死物的气息,空空荡荡的楼梯上只有我和小六,据小六说这很不可思议,一般这种没有活人,而且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会有许多的游魂野怪聚居才对,这里却完全感觉不到,怪不得这里被说是禁区,看来真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不知道走了多久,深入地下多少了,小六突然叫住了我,“等等,有没有发现不对,”我看了看周围,“越来越暗了。”“没错,这很不对。”
突然,我们的身体像被什么东西拉住,双双往斜下方撞了下去,不知道穿过了多少层楼梯与墙壁,两人被扔到了地面,在地上滚了几圈,爬起来看向四周,这里已经昏暗到几乎看不见了,勉强能看到在身边的小六,远的地方地面都看不清晰,只感觉是个十分大的空间。
我们向对方靠近,不知道是被什么硬拉到这里来,加上这里的传闻,让我心里发毛。
想起一个怪异的声音,不男不女,像是用变声器发出来的,而且在这空间中带着回声,“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我们是来找人的。”我喊道。
身体再一次被奇异的力量拉向一边。
我转过头来已经找不到小六,那个不男不女的声音又响起来,“你找谁?”
“这个人。”我拿出父亲的相片。
这个时候四周已经完全看不到了,整个人置身于黑暗之中,虽然来到这个世界只有很短的时间,但好像这种完全失去光明的感觉已经很久没试过了。
“我们来玩个游戏,如果你赢了,你可以带走你找的这个人,如果你输了,留下来,留在这里。”
“留在这里?做什么?”
没有回应,我没得选择,不找到我父亲我也回不来原来的世界,而且就算说不玩这个躲在黑暗中的家伙恐怕也不会放过我。
“行,什么游戏?”
“你是来找人的,那你就找找看吧。”
有东西进入了脑海里,突然间眼前一亮,大量的画面闪过,像是电影画面开了加速,我看到了太阳,地球,还有这个地下工事,然后是许多的人和鬼怪从我面前走过,一个个面孔,看得出来有的是人类,有的是不知道什么生物或幽魂鬼怪,全都面无表情,像是布偶一样从我面前走了过去。
还有各种也跟着加速后的声音,有人声,环境声,警报声,爆炸声,还有许多听不清的杂音。最后所有的脸在我面前合并,成了一个怪物般的容貌,然后爆发,散开,再次看到真实的世界时,我四周的黑暗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的人类妖魔鬼怪的身影将我围在中间,吓了一大跳后才发现都是不会动的,而且和刚刚看到的脸一样,没有一点的表情。
“在这里面找到你找的人,30分钟。”那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重新去看看眼前的人像,应该是像全息投影一样的效果,仔细看可以看出有点透明,可以看到一点人像后面的东西,用手放上去直接就穿了过去,确实是假的。这些应该就是一开始看到的从我面前走过的人和鬼怪的像。
但是估计这里的各种人鬼像起码有好几千个,要30分钟内看完,按三千个粗略算了一下,一分钟一百个,好像还有可能,但这些像是没有规律分布的,很随便地放在那里,要一分钟看一百个,不能漏了,着实有难度,唯一一个好的是可以直接忽略不是人类外表的,但其实也只是筛走了一小部分。
那个声音已经喊了开始,只能尽快制定了方法,迅速来到一边的尽头,沿着大致的边线,以宽两米为界,只看这两米宽度内的人像,走到头向内横移两米掉个头继续,走“之”字型扫描。
绕了几个来回,发现方向开始不对了,这里没有划线没有参照物,走出来的线路不是直的,越走就越乱,感觉已经完全走偏了。就在艰难继续执行着变形的计划,又害怕着会不会因为这个而刚好漏过了父亲的人像时,人像动了,都开始慢慢地走动起来,很慢,比正常的走动慢多了。
可是这好几千个一起向不同的随机的方向动起来,立刻变成一盘随意滚动的散沙,像是把一群蚂蚁扔到一个热盘子上,场面更乱了。这个时候那声音出现了,“还有二十分钟。”十分钟过去了,感觉还没看完十分之一,而面对这个混乱的场面,一下子没了办法。
没有时间了,只能靠运气了,好在他们移动的速度不快,继续忠实地执行之前的计划。
来来回回不知道过了多少会,看着一个个的人脸,一个个冷漠有没表情的脸从我前面飘过,找不到那个已经十年未见的人,没有一个熟悉的面孔,那夹杂在人脸中的许多鬼怪的脸,不时地刺激着我的神经。这些木然的脸看多了,一股绝望感升起,像是在人群中却没有人看到我,我被孤立在人群中。
过了不知道多久,来到了人像的另一端,已经从头走到了尾,没有发现父亲,肯定是漏过去了,只得回头再走一遍。
“ 10,9,8……”开始倒计时了,没有时间了,从这么多移动的人中间找的确是不可能的,“爸爸,你在哪?我来找你了。“忍不住大声喊了出来,但无济于事,倒计时还在继续,”3,2,1,结束了。”
听到那声结束了,我只能呆在原地,不仅没找到父亲,自己也回不去了,还要被困在这个不知道什么地方,困在和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鬼怪一起。
那个声音发出了哧哧的笑声,然后说道,“第一个游戏你输了,继续吧。”
“什么,还有?”
“第二个游戏,没有输赢,只要你完成了就算赢。”
第二个,难道还有第三和第四个?
“一,二,三……“开始报数,数到十后响起了几个听不懂的声音,每个都会顿一下,刚好十个,然后又开始了从一开始的数数,接着又是十个音,就这样一直在重复着。
这样要我跟着读吗?刚好十个,是某种语言的一到十?
猜着这些声音的意图,我只好跟着那声音开始复读着那十个音,但是听起来像是一样的发音,很难去区分。
这时听出了一点问题,那个不男不女的声音似乎在变,和一开始的不太一样,就算是多奇怪的声音,从一个人口中出来不应该会有变化才对,发现这个之后回想起来其实是一直都在变,每次发声都会有一点的不一样。
就这么十个数不知道读了多少遍后,终于摸到了一点区别,这个时候停下缓了缓,在第一个游戏结束后就回到了黑暗状态,完全失去视野,空间感没有了,连对时间的感觉也像是出了问题,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好像在这里好久了,又像是只过了一小会,这样子也出不去,只能继续练着这奇怪的语言了,我这么想着,又开始了数数。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你我他。
上下左右,里外前后。
你好,你是谁,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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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已经渐渐掌握了这个新学的语言,可以和那个声音进行简单的交流,我感到用这个语言的时候那个声音不再是硬邦邦的,感觉有了感情,而且变成了一个尖细,沙哑的声音,不再是那个像是合成的一直在变化的声音,这可能是他自己的声音。
他用自己的声音问我,“你来做什么?”这和之前的交流不一样,他之前没有问过关于我的东西。
“找我爸爸。”我想或许要开始第三个游戏了。
“爸爸吗?”他最后一个音拉长了,是落寞还是在回忆。
“他在哪里?你说过在这里的。”
“在这里,他一直都在这里。”
“他走了十年,十年都在你这里?”
“以前这里只有我一个,现在有他们在这里。”想到小六说他的同伴是在这附近失踪的,而且他有听到别的鬼怪也在这里失踪的传闻,我不禁在想第一个游戏里的那些人影难道都是被困在这里的鬼怪和人?
“他们不能离开吗?”
“为什么要离开?”
“他们都是被你抓来的吗?”
“他们和我玩游戏输了,输了就要留下来陪我。”
“为什么?”
“他们走了我就没有同伴了,我会又是自己一个人,我不要。”
“为什么要我学这种语言?”
“因为以前你们都听不懂我说的话,没有一个听得懂,我也听不懂你们说的,现在我学会了你们的,所以你们也要学会我的。”
“你的家人朋友呢?”
“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我不知道,家人,朋友,在哪里?在哪里?我不知道。”他的话开始乱了。
“不要,谁都不可以走,我不要一个人,我不要一个人。”他的声音变了,那个合成的声音回来了。
“最后一个游戏,回答我。”突然结束了对话,已经完全变回了那个没有感情的合成声。
“我是谁?”问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我是谁?”又重复了一遍,“这里是哪里?我是谁?你又是谁?”最后的声音已经变成了惨叫,变成越来越刺耳的叫声,越来越疯狂。
脚下的地面开始震动,空气也在与那疯狂的声音共振,这个问题我也想问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问我他是谁,难道是失去了记忆?
他在等我的回答,我在思考着。
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连脸都看不到,声音也是用合成的,自己的声音只在一种奇怪的语言中用到。
这个世界的所有鬼怪似乎都是用在人类的语言,唯独这个,用到一种完全不一样的语言。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只有他?
他说不一样,全部都不一样。
地球,我看到了地球,还有太阳,他从哪里来的?
他来自哪里?
在这尖啸声中时间在一点点流逝,但我的内心慢慢平静了下来。
第一个游戏中脑海中看到的应该是他的记忆,那是他看到的东西。
为什么他这么孤独,在这个所有物种可以共存的世界只身一人。
他就算强迫也要找人陪他,他没有同类。
他只有一个。
“你来自别的世界,不,是来自别的星球。”这似乎是个荒谬的答案。
地面震动停止了。
一切回到了我刚被抓进来和小六分开时的黑暗和安静,没有一丝的光,没有一点的声音。突然间一点声音从前面传来,像是抽泣的声音,一顿一顿的,同时黑暗中有白光射出,空间正在龟裂,像是镜子跌落地面般碎了,白色的光从裂纹中透出,照得我睁不开眼。
黑色的碎片落下,白光过后一切回归到正常,我站在一个十分大的空洞中,比我以前置身过的任何室内空间都大,像是一栋被掏空了的大楼,足有七八层楼高,顶部是半球形,地面是个圆形,直径太大,怕是有数百米长,可以放下四五个足球场。
整个空间中只有我,还有不远处的小六正呆呆地失神一样看着前方,我前面几步远有一团光。
我走到那团光前面,伸出手轻轻捧住,他转过来,一只黑色的眼睛看着我,有东西再次进入我的脑海中,我听到了他的声音。
———————————————————
我来到这里多久了?
我也不知道,很久了吧。
来这里前有做过观测,做过计算,但实际来了完全不一样,一开始就发生了意外,我失去了意识,当我醒来的时候,四周空无一物,我的设备,我的资料,我所有的东西都没有了,但我没有受伤,奇迹般的一点事都没有,但我只剩下自己一个了,没有了设备我联系不上我的同胞,也没办法回去。
我要回去,回到我的家去。
我开始观察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是分离的,首先是空间上,两个世界共存在一个空间中,另一半世界的生物无法观测到我所在的这半个世界,他们看不到我,听不到我说话,但我可以看到他们,两个世界间的生物无法接触,不能产生联系,两个世界的生物只是共存在一个空间,我不能移动那个世界的哪怕一个最小的尘埃。
另一个是时间,这个世界有大约一半的时间我很难行动,因为太亮了,什么都看不到,只能躲在那些光线比较少的地方,但这个时候另一半世界的生物却可以自如行动,不受影响,我称这个时间为白,什么都没有的白。
而到了另一半的时间,我称为明,白与明切换,一切慢慢回到正常的,我可以看清环境的明,这个半世界的生物开始活动,而另一半世界的生物不知道为什么开始呆在一个地方,减少活动。
我开始和这个半世界尝试接触,这个世界的生物种类十分多,什么外形的都有,但他们似乎可以自在沟通,就算是明显不属于同种种族的也问题,其中以一种两足类生物的数量最多,我还见到过其他种族的生物会变换成那种两足类生物的外形,这个种族必定有着特殊的地方。
我从交流沟通开始,那些生物看到我似乎并不在意,或许这个世界的物种外形真的太多了,他都见怪不该了,当他走近,我走上前去,对方看向了我,他的嘴动了,但我听到的是一串像是杂音一样的,分辨不出有何区别的音节,我听不懂,无法理解那个声音,我开口说话,用的是我的语音,很显然他是听不懂的,他得不到我的回应,脸上露出了困惑的表情,走了。后来我又试了好几次,都一样,他们发出的声音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无法辨别。
在这里,在这个世界,我无法与这个世界交流,我看到却无法触碰,在这里,我孤身一人。
这个世界只有白与明,没有暗。我如飘荡在空间中的一只躲着光的影子,去寻找容身的暗。我来到一个只有明的地方,这里永远不会有让我睁不开眼的白光,但我只想闭上眼。
我想念我的同胞,我的朋友,我的家人,我要去找他们,我要让他们知道我在这里。
我躲在这里,一开始还有这个半世界的生物,我自己孤零零地在他们之中,我身边渐渐没了生机,有一天,我发现只有我一个了,身边越来越暗,我成了真正的孤独。
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道我维持着一个姿势在这里多久,突然间我看到了我身边的一切,它们全都出现在我的脑海中,不止这里,还有外面白的世界,我都看到了,所有都呈现在我面前,在我“目”之所及处,没有任何生物,两个半世界的生物都没有。然后,我开始可以接触到这半个世界了,我可以抓起一把泥土,我可以依着我的想法去改造我这半个世界。
我决定出去寻找,去认识这个世界,我已经不同了,我有了看和改造的能力,我希望我可以和这个世界真正的沟通,我想知道他们的语言。
我在明的时候离开了我的世界,我来到外面,找到第一个看到的生物,我没有说话,我知道他听不懂,我将我的想法直接投射到他的脑中,希望这样能够跨过语言的障碍,但是他却抓住自己的脑袋在大声喊着,在痛苦地挣扎,我还没说完一句他就跑了。
这个方法不行,不能输出给他们,那我只能输入,我要去学习他们的语言,我悄悄来到他们中间,不去看任何人,我默默地听着他们说话,想在那听不懂的声音中找出代表语言的变化、跳动,但是我失败了,我等了很久,听了很久,还是没办法分辨出任何有意义的东西,我还是自己孤单地在行走,这样的话我只能在这个世界一直这样过着,直到我被遗忘,或者我遗忘了自己。
我后来是怎么学习到我现在用的这些东西,流畅的说话,这要从我吞噬第一个人说起。
那天失败后我又回到了我的世界,在我的世界等待着时间的流逝,但我发现不管我等多久,我没有改变,我不需要进食,这很奇怪,我来这个世界之前我不是这样的,我需要进食维持我的生命,我依靠我的装备探查世界,现在我可以“看”到身边的一切,我在改变,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不知道我还是不是我,我不知道我变成了什么。
于是我再一次出去了,我遇到他,那个第一个他,我抓住他,我们无法沟通,无法互相理解,但我可以“看”透他,我将我的全部的意识都集中在他身上,我要知道他的一切,后来他就消失了,在我手中消失了,而我得到了他的一部分,我突然间可以理解一部分之前无法理解的语言,知道了一点这个世界。
后来,我就停不下来,我抓住每一个闯入我的世界的生物,吸收他们的记忆,得到他们对这个世界的认识,我越来越充实。
但我还是只有自己孤零零的,我想要同伴,我不再吸收,我将他们留下来做我的同伴,我可以和他们沟通了,我们之间可以交流了,但我不敢离开这里,我怕到外面去。我的同伴想回去了,但我不想失去他们,他们一走我就又是形单只影了,我要他们留下,一直和我在一起。
他们留了下来,但说的话越来越少,我要增加我的同伴,为了增加乐趣,每一个进入我的世界的生物我都会和他们玩游戏,赢了可以离开,输了就要留下来陪我,我从来没输过,我的同伴越来越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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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意识回到了现实,手上的光越来越亮,将我包围住,一开始感觉好冷,像是被一团寒气包住,但很快这光变得温暖,如同一个拥抱,然后慢慢变暗,当光亮完全消失后,我手上已经空无一物了,我最后听到了,“谢谢,再见。”用的是他的语言他的声音。
开始有人和鬼怪出现,慢慢充实着这个空间,我走到小六身边,他已经回过神来了,抓住我问道,“那是什么?我玩了个奇怪的游戏输了,还让我学一个奇怪的语言,完全学不会啊。”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跟他说结束了,他和我找到人很快就会回来了。
刚出现的人和鬼怪和我游戏里看到的一样面无表情,但很快就渐渐恢复了生机,然后用一脸迷茫的表情看着四周。
不断地出现和离开,我们还在等待着,突然听到一声“小六?”,一个和小六长得很像的男孩走了过来,小六高兴地走了上去,看着他们俩正高兴的时候听到了等了很久的那个声音,“阿一,是阿一吗?”我回过头去,爸爸站在那里一脸不可置信看着我,我走上去用力抱着他,“爸爸,我终于找到你了。”
回到正常世界后,爸爸告诉我是那块石头将我带了过去,不知道为什么石头自行发动了。而我在那个世界其实被困了将近半年的时间,那黑暗中时间的流逝异乎寻常,他还告诉我除了我没有人学会那个外星人的语言,大家都被困在了第二个游戏中,最后绝望了。
他没告诉我他到那个世界是为了什么,也没告诉我十年前那个人是谁。
至于罗那边,我们没有回去酒吧了,黑区的故事就由别人告诉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