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花生是只可爱的猫,浑身雪白,然而爪子却是黑色的,在我出生的那天,花生的妈妈,一只大黑猫也临产。结果便是我的爸爸手忙脚乱的端着一盆盆热水在里屋外屋来来回回跑个不停,接生的张妈妈倒是稳重。很快,我在接触人间的第一丝空气后哇哇大哭。大黑猫在产出花生的时候,突然脸架上的装满水的盆斜了下来不偏不依地砸在她的头上,呜呼一声,竟离开了人间。在她重重的身体下面却护着那只刚出生的眼睛还没有睁开的小东西,白色夹杂在一团黑色当中,颜色有点惨淡。我望着这一切,哭了一阵之后,便沉沉地睡着了。
满月的那天,月亮也凑个热闹,使出吃奶劲拔开天空的乌云,整个显露出来。我睡在摇篮里,花生也睡在我的摇篮里,当时我没有名字,花生也没有,家乡的风俗是在满月的时候给孩子取个名字。所以大家在吃饱喝足了之后,都围住我的摇篮,好多的手伸来摸我得脸,屋子里的灯光比较昏黄,七嘴八舌的吵杂声使我心烦,我扭动着手,抓住了花生,这时候一个人,不!确切的说,一个小女孩,她竟然从我的手里把花生夺了过去,我脸部表情立马收缩,哇哇大哭。
小家伙叫什么呢?说话声是我爷爷,我感激他终于扯到正题来了,我真希望这个时候能安静一会,于是我继续哭。多年后,爷爷跟我说我满月的事,我便十分感激他,感激就要报答,报答的方式就是和爷爷一起睡觉,可是我总不知不觉地就把腿放在爷爷的脖子上了,可怜他老人家爱孙子心重,动都不敢动,嗨,我很淘气的。我哭完的时候,结果也出来了,那年射雕英雄传很流行,上面的人名都是加个儿,比如什么靖儿,蓉儿,康儿等等,我被叫成了天儿,而我的猫,叫小白。
当然,以上是我的想象。
一年半之后,我会走路了,可小白不叫小白了,叫花生。是那个在我满月的时候把猫从我手里拿走的小姑娘改的。我对她一点好感都没有,她老爱拿我的猫,即使这样,我也只能随她而去,哭是没有用的。所以我就不再哭鼻子,继续扭着屁股在地上走来走去或者爬来爬去。突然有一天,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她很少再拿我的猫,这点我很高兴,可是她竟然来摸我的脸。当时我的眼睛几乎是瞪着她的,然而她还越摸越有劲,我动也不敢动,任她摸了一会儿。久而久之,也许她没兴趣了,就停止了摸,去和花生玩了。我呆呆的望着她和花生,便继续走我的路。
秋天的时候,花生一天都不在家,我坐在凉床上,手里抓着花生玩的细线团,呆呆的望着门外。老天爷似乎发了脾气,脸上阴沉沉的。妈妈在织着毛衣,晚上爸爸回来,抱起我用胡须扎我的脸,我挺喜欢这种刺痛的感觉的,可是我更喜欢花生的毛扎我的脸,软软的就像大棉花,舒服极了。天渐渐黑了,花生还是没有回来,我再也忍不住了,就大哭起来,爸爸以为他扎痛了我便抱着我晃来晃去,晃的我头都晕了。外面轰隆隆一阵雷声,一会刮起了大风,雨接踵而来,我却不再哭了,挂着泪痕睡在爸爸的怀里。
花生从此再也没有回来,很多年之后,我的伙伴恒子跟我讲他小时候曾经把一只小白猫逼进了一个洞里,然后用砖头把洞堵了起来,我撇了撇嘴然后问他是不是秋天。他点头说天上还下着雨呢,于是我一拳打过去把他打翻在地上,然后骑在他身上,扭成了一团。到了后来,我们被大人分开,我的手还紧紧抓着一块砖,于是我纳闷他才几岁呀,怎么会一个人在外面玩,而我要坐在凉床上。六岁的时候,我又想起了花生,于是便帮它立了一块碑。那时候我还没上学,不过我会写字了,我在砖头上写上花生,然后把砖头插在自己堆的泥土里。歪歪的字不是很好看,但勉强算是字了,小土包就是坟。过了不久,我有了一个书包,一个小板凳,夏天过去了,我就要上学了。
2
我要开始我的童年生活了。学校旁边有个小池塘,在我当时看来是蛮大的。一棵断了的树横卧在池塘里,那树竟没有被泡烂,环绕着池塘旁边的还有几棵树,都是大树,枝叶都是很茂密,枝干也比较多,还有枝干长的弯到水里去了。池塘里有鱼,黑鱼和小鲤鱼,好像也有泥鳅的。我的另一个伙伴顺子就曾经用没有钩子的与鱼竿钓了条鱼,本来是要钓龙虾的。顺子的鱼让我们羡慕了好半天,恒子也钓着了龙虾,而我却是什么也没钓到。后来我才明白,我的鱼竿上没有蚯蚓,其实这不能怪我,我不敢把蚯蚓拍死然后再系在绳子上。他们俩就说我胆小,我就说我爱护动物,结果被他们笑了好一阵,从此我就想证明我不胆小给他们看。几天之后的抓蛇行为就使得他们目瞪口呆,从此再也不说我胆小了,因此我自豪了好几个月。哈哈。
那天放学,我们三人拎着书包,带着板凳(小学的时候,学校里穷,我们上课都自备凳子)来到了田里,很大一片菜田,可惜已经9月份了,没有了黄瓜和番茄,要不然可以大吃一顿。我和顺子恒子一起排成一队,柱着小棍子敲打着草地,这叫打草惊蛇。不打不要紧,这一打居然前面不远处,一条蛇就横在我们前进的路上,尾巴对着我们。我们吓坏了,动也不敢动,可我居然在那时冒出一个想法,一个到现在还令我心惊胆颤的想法:抓蛇。
我在离蛇很远的地方用手上的棍子捅了它一下,蛇没动。我纳闷它不是睡着了吧。恒子和顺子躲在我后面,我渐渐地靠近它,用棍子猛打了一下那蛇的尾巴,然后扔掉棍,大喊一声掉头就跑,吓的顺子和恒子也一同叫了起来跟我后面跑,跑的竟比我还快。我们跑了一段路,然后停了下来,望着那片草地,没有动静,我的心扑通扑通跳的厉害。这是回家唯一的路,必须要过去的。我们三人喘了喘了气还是壮起胆子又一次往蛇的方向走去。那蛇还在棍子下面,仍然没有动,我想不会被我打死了吧,于是我抖抖缩缩地拿起了棍子,把蛇挑了起来,它还是不动,这下我看清楚了,那是条死蛇。顺子和恒子远远的站在后面看着我,我伸手抓住蛇的尾巴,然后丢掉棍子,甩起了手绕圈子,嘴里还喊着:铁罐螺丝面。我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在想我当时为什么会叫这个奇怪的名字,思来思去,总没有个结果,就慢慢淡然了。顺子和恒子看我抓住了蛇,便朝我跑来。我甩累了,手一松,那蛇飞过他们的头顶,呈抛物线似的掉到河里去了。
我站在田野上,得意的哼着小曲,我也不清楚我那时哼唧是什么,反正很得意,好歹我抓过蛇了,尽管是死蛇,可是他们不知道。又反正那蛇已经被我扔到河里去了,来了个死无对证。顺子和恒子跑了过来,带着崇拜的眼神望着我,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长大了才知道叫“爽”,一般情况下,乐极生悲,我在高兴之余却犯下了在我那时还算比较严重的错误。那天边的乌云逐渐密布,一点两点的星星之雨落了下来,我们三人一路狂奔,一路上踩坏人家田里的菜不计其数,总算在大雨滂沱之前到了家。我爸爸看我的眼神在我认为是不对的,慢悠悠的问我怎么这么晚才回到家,我自然低着头不说话,接着问我板凳哪里去了,我真的呆掉了,然后便哭了起来,哭在一个男人发怒的时候是不管用的,之后我就有了记忆里的第一次“皮棍烧肉”,屁股被打的火辣辣的疼,可爸爸似乎还不肯歇手,好在奶奶过来护着我才没有让棍子继续下来,可我的哭着一声比一声高——现在想起来,当时感觉好象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当晚鼻子就流血了,我从小就有沙鼻子的毛病。不过爸爸是医生,他只是在我鼻子里塞了两个棉花球了事,倒是奶奶拿了扑扇帮我扇。第二天,我发烧了,于是也不去上学了。
爸爸早上去把板凳寻了回来,那上面已经全是泥点。我躺在床上,望着结在电灯泡绳子上的蜘蛛网,奶奶在我的床前坐着,手里还端着一杯水,我越发越想念花生了,小时候花生总是和我一起睡,我喜欢它白绒绒的毛,软软的,还有蓝色的眼睛,水汪汪的。花生的爪子是黑色的,嵌在肉垫里面不是经常伸出来。我小的时候不知道老鼠怕猫,总认为猫怕老鼠,记忆里花生就没逮过老鼠,倒是很怕。有一次,那老鼠神速地从我的面前穿过,花生看见了立马浑身毛发竖了起来,身体呈拱桥形状,喵呜一声窜到我的怀里来,并不去逮老鼠,那老鼠慌慌张张地消失了。每每出神的时候,花生就趴在我的小腿上,毛戳的我痒痒的。然而那个小女孩也出现了,她叫了声花生,花生便抬头望着她,喵喵地叫着,花生的名字是她起的,我被迫跟她后面也得叫花生,通常她会强硬地从我的腿上把花生抱走,而我却不敢出声,只是鼓着小嘴,坐在床上,默默地望着她。
正想着想着,那小女孩又出现在我的面前了,她托着下巴,趴在我床前,穿着花布格子的小上衣,扎着两个朝天辫,样子可笑极了。可我还没笑她,她却咯咯地笑起来了。我翻了翻身想不理她,可她却和我说话了。她说——
我你姐姐。
姐姐?妈妈曾经告诉过我,我有个亲姐姐,刚生下来的时候送给人家养了,也就是满月的时候拿我猫的小女孩,现在她就在面前亲口跟我说,她就是我姐姐。可是我还是怀恨她拿我的猫。在她说这话的时候我只嗯了一声。可她又说话了,她说——
你叫我声姐姐好吗?
我撇了撇嘴,脸朝一边去,没开口。那边是一声微弱的叹息声,我怎么都感觉这声音令人窒息。心居然有些抽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心连着心吧。当我再转过头去的时候,她已经走到了门前,我张了张口,终于喊出了姐姐。
然后,她停住了脚步,我看见她两眼充满光,那是隐藏在眼睛里的光,而我向来都是哭出来的。姐姐抱着我,到底是没有忍住,大声地哭了起来。此刻,。那种花生躺在我怀里的感觉再次出现,再后来的事我都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只是姐姐在我身上哭了好久,我转了转头望着奶奶,老态龙钟的她拿着蒲扇,慢慢的走了出去,那眼角分明也有一道与姐姐相同的光。
姐姐叫安安,12岁。
3
安安大我6岁,妈妈生她的时候很欢喜,可是奶奶却很不高兴。那是重男轻女的思想在作怪。安安最终还是被人家要了去养,不过是我的三伯和三伯母,家离的很近,安安随时都可以到我家来玩,基本上爸爸妈妈还是把她当自己女儿,不过呆久了的时候,亲戚就有点不高兴,虽然不明说什么,但暗地里却控制了安安来家里的次数
葡萄熟了的时候,我家的天井会飞来一些不知名的鸟儿,它们栖息在葡萄架上。正午的太阳照在葡萄架上,叶子挡住了阳光,光线从叶缝里透出来,射到地上呈现班驳的一片,看了很不舒服,好象秃子得了白癜风一样。鸟儿从早晨便开始唧唧喳喳地把大家吵醒。通常奶奶是最早起床,然后去捡点菜叶喂圈子里的猪。爷爷跟后也起床了,点燃一根烟,吸一会,然后收拾一些柴火接着便去地里看庄稼有时也和村子里的老人们聊天。我家在村头有一小店,妈妈经常一边织着毛衣一边卖东西,可惜小店经营的时间不长,我们全家就搬到别的地方了。爸爸每天起来都会带着他的小诊箱,满村子跑,完完全全一个赤脚医生。我最晚起床,然后跑到葡萄架下望着一串串青色的或透着红紫的葡萄。便一个人找一张椅子,爬上去够葡萄吃。偏偏这个时候,奶奶会拿着蒲扇,小步跑过来把我从椅子上抱下来,拍着我的屁股小声地埋怨着。我一声不吭,还是望着葡萄,奶奶便会垫起脚摘一串下来,那葡萄的滋味,总是甜的。
傍晚的时候,安安会一蹦一跳地到我家来,那时侯的太阳正落山,天空像喝醉酒似的泛着红晕。葡萄架在这个时候会变的很有韵味,沉甸甸的果实挂在那儿,诱人极了。安安会在这个时候站在椅子上摘下一串下来,去井边用水洗干净。夏天的井水特别冰凉,在水中洗礼过的葡萄也晶莹剔透。不剥皮放在嘴里一口咬下去,酸酸甜甜的汁液浸在嘴里,那口感好极了。我的脸上满是笑容,安安也笑的格外灿烂,眯着的眼睛,一对小虎牙,两根辫子。那时候的我,已经原谅她老拿我猫老捏我脸蛋的事了,相反,我喜欢她了。
晴天的时候长了,接踵的就是阴天,阴天慢慢的延续,等来的就是雨天。我很纳闷为什么不好的事老会在雨天发生,花生不见的时候就是在下雨。傍晚的时候,小雨突然变大,天空中不时传来一阵响雷。我呆呆地看着小鸡们在屋檐下耷拉着脑袋。偶尔理理身上的翅膀。小鸭们也是,和小鸡们在一起,也呆呆也望着这场雨。葡萄架子被风吹的有点歪了,地上滚动着一些熟过头的和被风刮落下来的葡萄。奶奶坐在院子的走廊上,捧着一杯茶,我则呆在床上。雨使炎热的天气变的凉快,心境也随之清净下来,但我总预感有不好的事要发生了。
当天晚上,安安和我三伯、三伯母来到了我家,已经是淅淅沥沥的小雨了。爸爸妈妈的表情都比较凝重。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想知道。安安陪着我在坑坑洼洼的地上弹小球,弄的脸上和手上都黑黑的。渐渐屋子里开始有吵杂声,再过一会儿又有叹息。满屋子烟味熏的我和安安跑到了院子里。雨好象停了,葡萄架上挂着水珠,我眼馋地望着葡萄,安安便咯咯地笑了起来。她摘下一串然后剥了喂我吃。我们俩都没有洗手,嘴里都吃到了安安手上的泥,有点涩嘴。我一边吃着葡萄,一边吐着唾沫。还没吃完,安安就一把抱住了我,趴在我肩膀上大声哭了起来。我很奇怪,便也不管手脏不脏就直接抓她的衣服摇了摇她,可她却哭得更厉害了。三伯和三伯母闻声出来后抚摩着我的脸,顺手抓住安安的手哄着她不哭,然后便带着安安离开了我家。妈妈看着他们出了门便头也不回地趴到床上哭了起来,爸爸也只是一口接一口的抽烟,闷声不响,爷爷奶奶始终没露过面。只有我傻乎乎的站在院子里,吃着剩下的葡萄,猛地发现,今天的葡萄真的很涩嘴。
等我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这三天妈妈一直在哭,眼睛都肿了起来。我很奇怪这几天安安怎么都没有过来我家玩,便问妈妈是怎么回事,谁知刚开口,妈妈就抱着我哭了。安安走了,他们全家搬到一个离我家很远的地方,我并不知道有多远,但是我想大概就我去学校再回家那么远吧。可我错了,错的有些离谱,那是因为我在小学地理上学到广西这个地方的时候我就傻掉了,老师说我们这离广西那个孙悟空要翻几个跟头才能到。班里蛮安静的,如果老师不出声的话,不过,沉静很快被我打破了,我在课堂里大声地哭把老师吓坏了。直到爸爸来的时候我都没有停止哭,然后我被带回家,爸爸安慰我说以后一定带我去找安安。我才不相信,你又不是孙悟空,你一个跟头又翻不了十万八千里,然后我被一顿打,可我哭得更厉害了。妈妈回家护住了我,哭累的时候,我便睡着了。
4
顺子比我先出生几个月,便以大哥自居,我们整天拿着棍子满村子里跑。村子不大,一边靠着高速公路,一边是辅道,整个村子被一条小河隔了开来,小河上有一块楼板,勉强算是桥吧。顺子和我小时候经常在河边摸鱼摸虾。小河不深,但淹死过小孩,张妈妈的小孩,9岁的时候就失足掉了下去。那年夏天,河水上涨,漫过了小桥,不熟悉的人是找不到小桥的,张妈妈的小孩就是送饭给田里劳作的张妈妈,可张妈妈等了好久都不见儿子过来,便回头找,在河边只剩下一个篮子,饭菜撒了一地,然而却是不见人。当天下午,孩子在河的下游被找着了,已经停止了呼吸。当场张妈妈就似疯掉了似的。然而祸不单行,还没从丧子之痛缓过来,她丈夫在去镇上的时候被车撞了,断了一条腿,不过赔了不少钱,但是留下了坏根,每逢雨天都疼的要命,下地是不行了。村里人都是她是白虎煞星,克夫克子。大家都挺冷落她,不过我们家的人对她特别的好,逢年过节都给她家送点猪肉过去,大忙的时候,我爸妈还帮她家去干活。家里人都说,张妈妈一生命苦,好不容易有个儿子却那么早去了。每每讲这话的时候我听不明白,便会去找顺子,然后我们敲打着棍子到恒子家把他也拉出来,我们三个人便一起玩,上树掏鸟窝,下池塘摸鱼,季节对的时候还可以摘桑葚吃,吃得满嘴黑黑的跟画了胡子一样。村子里好多树,还有很多鸟,就跟童话森林一样。我家门口就约有十几棵树,排列的整齐有序,两棵树之前若距离不是很长的时候,我们就找一跟绳子栓在两棵树上,荡秋千。
一般都是顺子先要坐上去,然后我跟恒子一人抓一端,开始使劲地推,使劲的拉,反复几个回合后,顺子就在空中晃荡起来。那滋味是很舒服的,感觉整个身体从这边挪到那边,心跳骤然加速,背后是一阵阵飕飕凉风。浑身上下,毛孔都收缩继而张开,再收缩,再张开,那惊心动魄的刺激感使我们舒服极了。荡完后,我们都躺在草地上,眯着眼睛,大口地呼吸。这个时候,顺子就说,去学校的池塘抓鱼玩吧。
如果时间还早,或者天气也不错的时候,我们会哗啦一下子站起来,开始往学校里狂奔。我的速度最快,过了桥就到了池塘,紧接着后是顺子,然后恒子。这种次序只在一次被打乱过,那是顺子在跑的过程中被石头绊了一跤,皮都蹭破了,然后恒子刷的一声,从顺子的头顶掠过。
池塘的水不多,似乎有点干涸了,仅仅剩下一汪小水,隐约看得见鱼在水里跳动着,水汪旁边的淤泥上还有黑黑的龙虾在爬。那根卧在池塘里的树干陷入了泥里,我们三人脱下了鞋,掳起裤管顺着树干,越到了池塘的中间。小心翼翼的下水开始摸鱼,水是混的,所以又叫混水摸鱼。鱼的身子很滑,有时候刚抓到,哗的一下又从手心滑过去了。这儿就需要技巧了,在水里乱抓一气是不行的,手得顺着鱼的游动方向,偷偷地,突然地向前快速推动,在鱼儿转弯之前,把它推倒淤泥上,这样它只有跳的份了。一会儿工夫,我们便抓到了六、七条鱼。天渐渐黑的时候,我们抓着鱼来到一个小溪边,溪里有很多鹅卵石,其实叫它小溪有点过分了,那水只能淹没我的脚踝。我们洗完鱼和脚便高高兴兴的往家里跑,鱼都是小鱼,吃是吃不得的。花生没了,我就把鱼放在小水缸里养着。然而,过不了多久,我的那些小鱼都会一个个翻着白肚皮,最后死掉了。于是我越发越想念花生,如果花生在的话,那些都是花生的美餐。我也可以高高兴兴地像小时候那样,蹲在地上,吸着鼻涕看着花生玩。
战争是在那老房子的洞前开始的。那天,我清楚的记得那是个阴天,在傍晚的时候,顺子,恒子和我在吃过水泡饭后,聚集在老房子前面的大树底下爬树玩。累了,我们靠在老房子的墙上。老房子没人住,空空的屋子有点阴森,大门是开着的,里面只有些杂草和砖头。顺子看见墙角的洞时恒子跑过去得意地笑,他笑着说小时侯曾经把一只小猫堵在这个洞里。我趴在地上看那个洞,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我抬头问他是不是一个小白猫,他有点纳闷我怎么会知道,然后我问他是不是秋天,他说不记得了,只是那天在下雨。我想他完全没有看见我已经铁青或者我认为我已经铁青的脸,继续滔滔不绝地说着,我硬邦邦的拳头已经从空中转移到他那黑黑的半边脸上,他踉跄了一下,显然没有明白过来是什么回事,愤怒的我已经拿起了砖头,顺子抱着我使我动弹不得,恒子也拿起了砖头,大吼着,狠狠地朝我扑了过来……
很久很久一段时间,我不再理恒子。顺子的大拇指骨折,恒子的爸爸妈妈赔了点医药费,而恒子也挨了一顿打。我也是好不到哪里去的,爸爸把一根棍子都打折了,不过恒子挨的肯定比我重,因为后来我听恒子说他当晚就发了高烧,而我一点事都没有。顺子有时候几天跟我呆在一起,有时候几天跟恒子呆在一起。其实按我想我跟恒子的恩怨在那一架中已经解决了,只是我们都不好意思先开口跟对方说话。我没办法只好跟顺子暗示,可是不知道顺子是呆滞还是什么,一点效果没有,时间长了,我也只好沉默下去。有那么一天,顺子一大早就跑到我家来,喊我去抓螃蟹。我正无事可做便立刻跟他去那个我们小时候经常抓螃蟹的水沟,水沟的水很清澈而且很浅,翻开石头有时就能看见大大小小的螃蟹在横着爪子爬来爬去。我刚到水沟,正要下去,看见恒子正在摸着石头,他看见我抬了头笑了一下并不说话。我习惯性的回了一声笑,却很是僵硬,硬的连我自己都无法忍受。这时顺子说我们一起抓螃蟹吧,然后中午烤着吃。我向来对吃螃蟹没有兴趣,但烤螃蟹却是很喜欢。于是我就没说话便下去抓螃蟹了,大约10点左右的时候,顺子带来的桶里已经有十来只中等的螃蟹了,我们提着战果朝恒子家走去,路上依旧不说话,但是关系却是缓和了很多。
我们把螃蟹放在清水里面,用刷子刷个干净,然后直接用火钳夹住塞进了锅灶里面。在火中的螃蟹张牙舞爪一番便不动了,火烧着壳发出滋滋的声音,香味渐渐溢了出来,我跟恒子的关系也在这火中小小的升华了,等螃蟹烤好的时候,我们边吃着无味的白色的肉边说着以后还要去抓。这个时候我跟恒子的关系已经像以前一样没有一点隔阂了。至于花生,我只能叹一口气,吃完的时候我提议去我家摘葡萄,他们都欢呼起来了,于是我便带他们去我家的院子里摘葡萄。记忆里这是我和我的小伙伴们最后一次在一起了,因为不久我就要离开这片给我带来童年欢乐的村庄,田野,池塘,离开我的小伙伴,像安安姐姐一样,离开。
5
记忆的深处不仅仅只有欢乐,也有痛苦。那已经是入冬的时候,爷爷在一次劳累中倒了下来,持续发烧了三天,怎么也退不下来,医生建议住院治疗。爸爸妈妈那几天也从远方回到家中,在护送去医院的过程中,爷爷终是挺不住死神的威胁,去世了。奶奶当时就昏了过去,爸爸妈妈也失声痛哭,我当时7岁,脸上没有任何面部表情,只是一直跪在爷爷的床前,死对我来说实在是个太早的字眼,不过花生的死着实令我难过,这次是爷爷。
第二天,我家就忙开了,奶奶一直在哭,不出房门半步,一直在守侯着爷爷。爸爸妈妈也一直在沉默,家里来了好多人,大姑姑她一进门喊了一声爸就大哭起来。我进了奶奶的房间,爷爷正安详地睡在床上,姑姑们正趴在床前哭着,爷爷的眼睛安详地闭着,满脸的皱纹印在脸上,沧桑极了。嘴巴是抿着的,有针线穿过,衣服被子都是新的。我在屋里转了一圈,然后到了奶奶的怀里,奶奶抱住了我小声地哭着。一会儿,妈妈把我拉到她的房间,叫我今天不许乱闹,说爷爷去世了要安静,然后打发我出去玩,还嘱咐着中午吃饭的时候再回来,我走过客厅的时候发现很吵,而且烟雾缭绕,便飞似的逃离了家。
我一个人在村子里逛着,逛着逛着就来到了老房子,老房子跟以前一样荒凉,房子旁边的树已经掉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树叉有点吓人,我坐在树下安静地睡着了。很奇怪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骑在爷爷的脖子上面拍呀闹呀,那是赶集的时候,街上的人很多很拥挤,爷爷就把我拎起来放在他脖子上面,还买了好多糖果给我吃,正高兴着,忽然被人撞了一下,爷爷没抓住我的手,我从脖子上掉了下来,一直在坠落,终于落到了地上。我一下子醒了过来,鼻子酸酸的,我使劲嗅了一下,眼泪落了下来。
不记得我是怎么回家的,只是在几个吹喇叭的和尚到我家吹了一阵,还有好多人在我家进进出出,接着就是送爷爷去火葬场了。去的当天,我们沿着村子,跪了好多张凳子,凳子上面都有吃的饼干和水果,虽然我很想吃,但却始终开不了口,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那些比我大的或比我小的人把饼干和水果一抢而光,眼神除了羡慕还是羡慕。走了好长的路,终于坐上了车,在火葬场的大厅里,哭声更加多了起来,我有点嫌吵,便独自跑到厅外望着蓝天白云,突然间,我感觉,那白云正幻化成一只猫——花生,正朝着我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