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陈桑接到电话后，便匆匆赶往警察局。失踪了几个月的江素瑶终于被人找到了，只是她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陈桑神情恍惚地走进了停尸间，法医沈彭飞走过去揭开白布，问：“是你的妻子吗？”他看着那张失去血色的脸孔，悲伤地捂紧了嘴巴。陪同的民警倪安东说：“我们在城南旅馆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自杀身亡了，死因是喝下掺有氰化钾的果汁。”陈桑听完一阵眩晕，他和江素瑶结婚三年，虽然没有孩子，但是夫妻和睦，婚姻美满。江素瑶在一家医院当护士，而陈桑则在一家小公司做文职。几个月前，江素瑶所在的医院发现药柜里的管制药品失窃，开始内查，江素瑶跟着也失踪了，等到警察在城南一家旅馆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服毒自杀了。
倪安东随后将陈桑送回了家，那是一座位于城西的小公寓。陈桑开门进去的时候，看到客厅里的一切都是那样熟悉：朝南的落地大窗、花团锦簇的千日红、松软的绿色沙发、随意丢放的几本书……只是那个系着围裙的美丽倩影再也不会从厨房里款款走出，微笑着对晚归的他说一声：“开饭了。”他颓然地倒在沙发上，用双手捂紧眼睛，努力不让泪水滑落。
门口突然传来的声音，似乎有人把什么东西通过门缝塞了进来。陈桑急忙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房门口，等他打开大门，却发现门前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一个白色信封静静地躺在地上。
这时，对面住户的门开了，一个大妈抱着孩子从里面走出来。陈桑微笑了一下，说：“你好，请问你刚才看到有什么人在我家门口吗？”大妈冷漠地摇了摇头，匆匆下楼去了。陈桑满腹狐疑地捡起地上的信封，心头涌上一丝莫名的不安。
拆开信封，里面装着两张旧报纸，被人用红笔圈了起来，都是有关自杀的新闻。陈桑疑惑地看着这些新闻，不明白送信人的意图，但是隐约觉得和妻子的死有某些潜在的关联。
晚上，陈桑躺在床上，脑子里乱哄哄的，完全理不出头绪。突然，一阵尖锐的电话铃声在寂静的午夜响起，他从床上吓得蹦起来，拿过听筒，里面传来一个男人沙哑的声音：“喂！你还好吧？”
陈桑听了一怔，那个男人说：“我要见你，我不能再等了。”
“你是谁？”陈桑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急迫地追问，“你认识瑶瑶？你是她什么人？”
对方一阵沉默，“嘟”的一声，仓促地挂断了电话。陈桑神色恍惚地拿着听筒，任凭电话的忙音在黑夜中回响。
这一晚，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东方渐露了鱼肚白，才迷迷蒙蒙地睡着了。他在梦里见到了妻子江素瑶，系着一方粉色碎花围裙，在厨房里为他熬鱼汤。他一直昏昏沉沉地睡到中午，回味着昨晚的梦境，似乎还能闻到空气中有隐隐约约的鱼香。已是饥肠辘辘，从床上爬起来，他顾不得穿鞋，径直走向冰箱。经过餐桌的时候，他瞬间愣住了，因为在这原本空无一物的四方桌上，赫然摆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鱼汤！他从厨房拿来汤勺，浅浅地尝了一口，心中惊讶，这味道，他实在太熟悉了，只有妻子江素瑶才煮得出来！
陈桑环顾四周，轻声呼唤：“瑶瑶，是你吗？”房间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应。他焦躁地拉开每一扇紧闭的房门，然而里面除了原来的家具，什么都没有。
二
这几天，陈桑调查走访了几位自杀者的住宅，四处寻找线索。死者家属都声称，死者在自杀前的一段时间，没有异常迹象，但奇怪的是，他们在自杀的前一天，都分别收到一束匿名赠送的白玫瑰。
陈桑不禁回忆起妻子莫名失踪后的几个月内，家里确实有人送来白玫瑰，他当时还以为是某人送错了，可是不知道送花人的姓名，也不知道如何退还。难道这花就是最后的死亡预告吗？他不寒而栗，一边想着一边朝霞飞路走去，根据他的调查，那天午夜打来的电话号码就在霞飞路这一带。
下午四点，霞飞路和西浦路交叉的十字路口聚满了人，一辆警车停在路边，闪着红蓝的警灯。陈桑远远地就看到倪安东的身影，他快步上前询问：“警察同志，这里出什么事了？”
倪警官指了指路中间肇事的两部车：“刚才这里出车祸了，我也是路过。”警察在四周拉起了警戒线阻挡看热闹的群众，附近商店的店员和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观看，低声交谈。
根据现场目击群众的证词，下午三点四十分左右，这辆黑色轿车在红灯时没有紧急刹车，直接撞上迎面开过来的白色面包车。面包车尾部被撞得凹陷变形，司机无大碍，而黑色轿车的车主因受到猛烈撞击，抢救无效，当场死亡。
陈桑获准接近尸体，亲眼看到了那副凄惨模样。死者脸部极度扭曲，脸部皮肤被碎裂的玻璃划伤，头部粉碎性骨折，上面凝固的黑红色血迹增添了恐怖感。
民警在黑色轿车的副驾驶座上发现了一束白玫瑰，陈桑不禁想起那天晚上打来的电话。
死者的妻子哭天抢地地扑倒在那具用白布裹着的尸体上，旁边的民警急忙跑过去劝慰她，她凄厉地哀嚎了几声便昏厥过去。陈桑和倪警官出于好意，帮忙将死者的家属送回去。
死者一家就居住在霞飞路的兴业小区，到了B栋702，陈桑在门口用手机偷偷拨打了那晚的那个号码，门内立时响起电话铃声。陈桑顿时怔住了，这个死去的男人和妻子江素瑶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在死前见自己的妻子？太多太多的疑问在陈桑的脑子里盘旋，仿佛快要炸裂开。陈桑恍恍惚惚地走出了兴业小区，外面十字路口围观的人群已经渐渐散去。
天色逐渐暗了，路上的街灯一盏盏亮了起来，陈桑隐约看见背后的拐角处站着一个人影，如鬼魂般无声无息地注视着他。“谁？谁在那儿？”陈桑胆怯地问。
那个黑影瞬间消失在拐角处，陈桑没多想，就拔腿追了上去。那个黑影拐了几个弯，便钻进一条深巷里。深巷里有一扇虚掩的门，里面像是一间废弃的工厂。陈桑警惕地走进去，两边的铁架机器和锁链，在黑暗中浮出诡异的剪影。
突然“啪”的一声，陈桑感觉后脑勺一阵剧痛袭来，随后便重重地摔在地上，陷入了一片深不可测的黑暗中。
朦胧中，他感觉有水漫上了他的脚踝，刺激着他惊恐的神经，他从黑暗中瞬间惊醒过来。他猛然发现自己被绑在一个锅炉的内壁上，注水开关已经被人开启，锅炉内正不断涌进水，很快水就要漫上他的腰际。不行，我绝对不能淹死在这里！陈桑惊慌失措地大喊救命，身体不停地扭动着。
“谁在里面？”一道白色的光柱在他的头顶上方扫射着。
“快来救救我！”陈桑大声疾呼。
“陈桑？你怎么会在里面？”陈桑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竟然是倪警官。
陈桑惊恐地说：“快救我，有人要杀我！”
倪警官从医院把陈桑送回去的路上，陈桑摸着头上厚厚的绷带，说：“谢谢你，倪警官，如果不是你今天救我，我估计早就没命了。对了，你怎么刚好在那里？”
倪警官的脸上闪过一丝僵硬，很快接口说：“是这样，我从兴业小区出来，正好看到你急匆匆跑过去，觉得奇怪，就追上来看看，正好在废弃工厂听到你呼救。”
陈桑只是笑着说：“原来是这样。”随后，他便下了车，走进小区的大门。
三
那晚，陈桑坐在客厅的沙发椅上，思索这几天来发生的事情。思绪凌乱，似乎妻子江素瑶死亡背后隐藏着一个巨大的不可告人的秘密。
陈桑搬出笔记本电脑，想上网查找一些信息，他顺手打开电子邮件，发现几个月未打开的邮箱里，出现了一封新的电子邮件，他点开来查看，看完不觉心惊。
“陈桑，不要追查我的死因，这太危险了，你快离开这里吧。爱你的妻子瑶瑶。”没错！这个电子邮件地址确实是妻子江素瑶的，然而，这封电子邮件投递的时间，却是在妻子死前的一个星期。也就是说，妻子江素瑶不是自杀身亡的，她也早就料到自己会被人杀死，所以提前写好这封邮件。几个月来，陈桑都忙着四处寻找妻子的下落，没有打开电子邮件，如果早先预知是这样的结果，他一定会阻止悲剧的发生，然而现在说什么都太迟了。陈桑陷入了深深的自责：“瑶瑶，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为什么？”可是，在寂静的深夜，没有人回答。
陈桑打开百度搜索页面，搜索最近一段时间本市发生的自杀和意外事故案件，发现那个在浴缸里割腕自杀的女子是和江素瑶在同一家医院工作的护士，而那个在公园里上吊的男子和车祸中遇难的死者，都是在快递公司做事。这些人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呢？更为可疑的是，这些自杀和意外事故的案发现场，都会出现倪警官的身影。
手机突然响了，陈桑按下通话键，对方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想知道你妻子死亡背后的真相吗？那你就一个人来找我吧。”
“嘟嘟嘟——”对方仓促地挂断了电话。
禹州新村的房子已经上了年纪，陈旧的楼梯和走廊散发出腐旧的气息。陈桑站在402室的房门口，倪警官家的房门虚掩着。
陈桑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房间里亮着盏昏暗的台灯，墙壁上贴满那些自杀和意外死亡者的照片。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大声呼喊：“你给我出来！”没有人回答，房间里静悄悄的，他拉开一扇又一扇紧闭的房门，最后走到卫生间。“哗啦！”门被拉开的瞬间，陈桑惊呆了。卫生间到处溅满了血迹，一片狼藉，倪警官静静地倒在浴缸里，脖子上被划开一条长长的口子，他睁着惊恐的双眼瞪视着前方，脸上已经逐渐失去了血色。陈桑的大脑“轰”的一下，一片空白，错了，一切都弄错了，他的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他向后倒退了几步，镜子上浮现出一个身影。他猛然转过头去，看到背后站着一个戴鬼面具的男人，手握一柄长刀，正冷冷地注视着他。
“你跑不了了。”
陈桑铁青着脸：“你不觉得这个面具很不适合你吗？沈彭飞法医。”
面具人愣怔了一下，缓缓除下面具：“你怎么会想到是我？”
陈桑缓了口气，镇定地说：“我原本以为是倪警官，因为每个自杀和意外死亡的案发现场，都会出现他的身影，但是，当我发现我搞错了之后，仔细一回想，觉得最有可能在尸检过程中把他杀写成自杀和意外的人，就是你了！”
沈彭飞冷冷地笑了：“可惜你知道得太迟了。”
陈桑接着说：“你杀死倪警官，一定是因为他查到了什么不该查到的东西，说不定他已经知道了全部真相，是这样吧？然后你就可以骗我来做你的替罪羊了。”
沈彭飞抚掌大笑：“真是精彩！”
“你别得意得太早了！”陈桑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手机，“我已经帮你把这些都录下来在互联网上直播了，说不定现在你的亲人、同事、好友都在看，高尚法医沦为变态杀人魔，多精彩的一出好戏啊！”接着他从容地看看手机上的时间，“我想，警察很快就会找到这里，你没有时间杀我了。”
沈彭飞的笑容瞬间僵硬在脸上：“算你狠！”说完，沈彭飞就踩着洗手台，从窗口纵身一跃，“嘭”的一声巨响，从高处坠落，当场死亡，他自知难逃一死，索性跳楼自杀了。陈桑瘫倒在地上，手机从手里滑落，他掩面痛哭，噩梦都结束了。
四
第二天，本市社会版新闻便独家披露了此次案件。原来，这些死者同属一个贩毒团伙，江素瑶和同事方爱珊负责从医院里偷窃管制药品，沈彭飞参与制毒，再交给在快递公司工作的同伙，将毒品用快递公司的包装包好，混在快件中，送到收件人的手中，这样就形成了一条贩毒链条。由于几个月前医院发现药品失窃，开始内查，沈彭飞担心事情败露，于是杀了参与贩毒的成员，制造出自杀和意外死亡的假象。
陈桑把报纸丢在一边，疲惫地靠在沙发上睡了过去，他早已将行李收拾妥当，买好了火车票，准备离开这座城市。朦胧中闻到空气中竟然有一股鱼香，他警觉地起身查看。当他经过餐桌的时候，瞬间愣住了，因为在原本空无一物的四方桌上，竟然又赫然摆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鱼汤！他端起来尝了几口，依然是那股熟悉的味道。厨房里传来水流声，他走过去，看到水池边背身站着一个女人。陈桑有些胆怯，低声问：“是瑶瑶吗？”女人转过身来，陈桑看到的是一张陌生的脸孔。
“你是谁？为什么出现在我家里？”陈桑颤声问。
“我是叶翎，瑶瑶的好友。”女人冷冷地说，“陈桑，瑶瑶是你杀的吧！她之所以会走上这条不归路，是为了替自己的父亲还债，为了不牵累你。而你一直怀疑她在外面偷人，当她不辞而别的时候，你一口咬定她和别人私奔，你在城南的旅馆找到她后，就把她杀了，她喝下了那瓶有毒的果汁，再也回不来了。”
“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陈桑被激怒了。
女人望着他，冷冷地笑了：“瑶瑶还写邮件要你逃跑，她担心你的安全会受到威胁，可是她到死都不会想到，你杀了她然后嫁祸给沈彭飞法医。她在旅馆的窗台边安装了摄像头，本来是想抓住沈彭飞杀人的证据，可是没想到却抓住了你，你在果汁里加入了氰化钾，要了她的命！是她教会我做这种鱼汤的，现在，我要用它来对付你！”
陈桑脸色惨白，突然像疯了一样扑过去紧紧掐住叶翎的脖子：“你给我闭嘴！”然而，下一秒，他的舌头就麻痹了，什么也说不出来。当他明白过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倒了下去，连同桌上那碗混有毒药的鱼汤。窗外的一声惊雷划破凝滞的空气，闪电照亮房间的瞬间，陈桑分明看到叶翎的脸上绽放着凄美的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