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从《斯卡布罗集市》出走的少年
“你要去斯卡布罗集市吗/欧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请代我向住在那里的一个人问好/他曾经是我的真爱/告诉他让我做件麻布衣衫......听着莎拉布莱曼的《斯卡布罗集市》时候,我的城市正在下雪,思念如同这漫天雪花纷纷扬扬。”
这是一早晨我在自己微信上的内容,我不知道别人的微信是何用途,在于我,基本上等同于短小精炼的个人日记了。我从小学时候到高中毕业一直有记日记的习惯,后来离开校园的四角天空到处漂泊,我把我自己的几十本厚厚的日记本和一些文学作品手稿一股脑儿地留给了C君。虽然自己算是了无牵挂地周游四方,但是和C君将近二十年的失去联络几乎使得我淡忘了那段青涩的青春岁月,就像小时候老家门口的那口池塘。我本以为,随着岁月流逝和湮灭的记忆,我的内心深处已经如这池塘一样,风平浪静,古井不波,即便是顽童偶尔丢下的几片瓦片,也只是荡起几圈涟漪,就算是死水微澜,就算是也有不甘寂寞的鱼儿,它们悄悄啮咬的,岂止是我相思的骨架?
认识C君那会儿,她还是个女生,是学校文学社的骨干之一。我是社长又是总编辑,在校园盛开的丁香花中,我们先后出版了《晨曦》、《花溪水》等油印刊物。我的一些作品诸如《魂也悠悠》、《狂歌行》、《叔叔、女人及其他》都是发表在那上面的。其中的《魂也悠悠》还获得了一个全国性的奖项,《叔叔、女人及其他》在当地文化节上也获得了小说类唯一个奖项,至于《狂歌行》则更是大胆和出位:全篇300多句的七言古体诗歌,至今我只记得“仰啸青天奈何事,落鸦黄昏归故园”的句子。C君是我的助手也是好友,长长的头发下一双大眼睛。二十年后我的新浪微搏里如是记载她:
“劳动公园的桃花和杏花开了,令人赏心悦目。忽然想起十多年前我创作的小说《肉身》中关于春天和少年男女初恋的描述:“鹅黄色的恋情。风中的柳丝和月光下的操场。女孩的口中有股牙膏的清香。”时光荏苒,造化弄人,当年的女孩现在不知道是否还记得那段青涩的回忆。还记得伊人大眼睛,嘴巴如婴儿般小巧。”
这段文字记载了我和女孩子初次约会的时间和场景了,那也是一个柳絮飞扬的季节了。在校园外一个丁香花丛中,一棵高大的柳树下,有月亮,可以看到远远的操场。几乎和《山楂树》一样的纯洁情节,我们面对面却连手都没有牵一下。我们谈论了好多话题,好像都和文学、人生有关。她的功课不好,估计考大学没戏,但是她有音乐底子,想去做音乐老师,想带一大帮孩子,“在春天的长满蒲公英的草地上,和百灵鸟儿一同歌唱”。果然,高考她落榜了,音乐老师没有干成,倒是在松花江畔的一个小城开始了自己的打工生涯。按照她的嘱托,我的日记本和一部分文学手稿都交给她保存。我开玩笑问她要是嫁人了我的作品怎么处置时,她用少有的、斩钉截铁的口气说“你放心,我会像保护我生命一样保存这些东西,等你老了,回到我身边,我们一起翻看这些宝贝。”然而造化弄人,因为他父亲的反对,加上我远离家乡,我们的交往从频繁通信到杳无音讯,至今已有二十年光景了。
我在大连的同学不多,两三个人也都是个忙个的。其中家乡的一个偶然带回她的信息,也是凌乱的局部。比如听说她生活的很不得意,结婚后又离婚,身体还得了某种疾病,恐怕此生都不能做母亲了云云。听到这消息后我先是震惊,之后是心痛。我实在无法想象个子娇小的她,如何在那个小城的匆匆人群中走过?那个披着一头青丝,扑闪着乌黑晶亮眸子的女孩,如何面对世俗的贪婪、欲望和陷阱?那个“长着婴儿般小巧嘴巴”的写诗的美丽女子,如何面对街头那些横飞的唾液和不屑的眼神?没办法,经历了两次失败婚姻的我依旧在这个城市醉生梦死。酒醉之余,我也想到一个友人写道他出狱后去看他魂牵梦萦、日夜思念的初恋情人,结果在小城脏乱的街道中,他终于见到了她——却已是挺着大肚子的孕妇了。友人痛彻心扉地写道,“我远远地看着那个硕大的肚子,绝望而无助,恨不得世界就此刻、马上、灭亡!”无独有偶,又有友人在武汉,精心策划了一场“寻找初恋情人”的活动,结果活动尚未开始已经在那个城市掀起轩然大波,后来迫于种种压力活动终于流产了。
我和C君读中学地方也是一个很著名的集市,在吉林省和黑龙江省交界处不远。我第一次听到莎拉布莱曼的这首《斯卡布罗集市》的时候,就被她充满灵性而又如天籁般的声线所折服,只是不大明白歌词的大意。而后来有机会看到莎拉布莱曼在海边的演出视频,也看到她和情人键盘手的对视瞬间款款深情,那一刻,我不禁流下了眼泪。我不知道作为音乐爱好者的C君是否有机会听到这首歌曲或者看到这段视频,没准儿在她的心中,我就是那个出走集市,头也没有望一眼的负心郎。
大连的今天又是个雪天。早上漫天飞扬的雪花刚刚停住,从我办公室窗子望去,整个城市一片洁白中带点肃穆的感觉。人生苦短,记忆永存。当年的文学青年也是人到中年了,无论如何,在他的心底,还是默默祝福,祝福当年的女子此生幸福,开心圆满。正如他敲在电脑里这行字:
“我亦人间流浪客,雪落时节又思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