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小黑狗失踪已经两年了,可它黑黑的面孔、略显苍老的眼神依旧那么清晰,仿佛它从未离开。好几次没有月亮的夜晚,我站在窗前望着门前的那颗十多年的大李树,恍惚间又看到了小黑在黑夜中的身影,它的眼睛透出来的精光刺痛了我的眼睛,但待我揉揉双眼细看时,却又什么也没有,只有沉寂的夜弥漫在黑夜。
小黑刚被舅舅抱来我家时,我才十一二岁,那会小黑也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不到四个月大。大概是这个原因,小黑狗来我家的最初几个月里既暴躁又凶狠,一天到晚吠叫个不停。
舅舅和狗是极有善缘的,妈妈说舅舅养的狗都极好,以前我不明白妈妈口中的好是什么,只是简单地以为是健康。直到小黑走后地这两年里,细细品味有它默默守候在屋前地这些年,才恍忽理解了这好字。
家家户户养狗在我的家乡已然是一个约定俗成的事。一个是让狗看家,另一个就像养鸡养鸭一样,能添加额外地经济收入。这是一个即温情又残忍地事,但这就是生活,至少是我家乡那边生活的一部分。它看上去可有可无,实际上是不可或缺,那也是乡村生活地一种传承。狗既是我们忠实地伙伴,但无可奈何地也是我们口粮的一部分来源,这是一种无言的悲哀,可以感受,无法改变。
而家家户户养狗带来的安全感又是什么呢?这大概只有在自家屋子里时才能感受到的事,而走在路上,这种感觉就顿失了,反而多生出了一些恐惧。十条狗中,总有一两条会是恶狗,当有人经过它主人家门时,它会突然冲到马路上朝着你使劲吠叫,或者突然朝你大腿咬上一口,让你怕狗十年甚至一辈子。
小黑无疑在外人眼里是一条十足的恶狗,它不仅具备以上所说的凶恶的表现,它还有黑煞的气质,以至于我也一度把它当成恶狗,而它刚来时无休止地朝着我们吠叫更是加深了我这一感觉。妈妈却经常鼓励我说:“你要对它亲近,时常喂东西给它吃,不要怕它。”可我看着小黑黑溜溜转动的眼珠,心里没有一丝好感。
有一次,我一个人在家。那天中午我正在吃着饭,小黑突然朝着我一直吠叫,吓得我立即跳到桌子上,它不停地跳起它的小身板,似乎也想跳到桌子上来,我赶紧把碗里的饭倒到地板上,却不起丝毫作用。那天我等到它叫累了,低头吃着地板上的饭的时候,赶紧跳小桌,关起门,才逃离它的虎口。这次经历让我怎么也对小黑亲近不起来,所以当家里人都亲热的叫着小黑时,我仍是对它敬而远之,而它一脸冷冷的表情更是让我对它不屑一顾,心里对它嚷着:“你神气什么。”
小黑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了,也温顺多了,但它的温顺只针对于我和我的家人,在外人看来,它是一只恶狗,很凶,会咬人,像黑夜地幽灵,它会冷不丁地出现在你的身后,使人竖起寒毛。外人来我家是不敢轻易入门的,总是要待有人出来才赶进门来,连天不怕地不怕的表弟也是如此。
养狗的人一定会知道狗也是有情绪的,甚至它会笑,它会哭…但我几乎没见过小黑笑过,除了鲜有地它看着它的宝宝门争抢着食物时,那一刻我确认终于看到了它的笑容。
小黑怀宝宝时是警惕万分的,它不容许我们轻易抚摸它的肚子,甚至不让我们靠近它,但妈妈却总有办法亲近它,甚至抚摸它的肚子,这我至今不明所以。小黑很聪明,它早早察觉到人们对它宝宝的不怀好意,所以它偷偷地寻找适合宝宝居住的地方,在那里偷偷地生下了它的孩子,可最终还是被爸爸找到,并抱回了家。
我猜测小黑至今仍记得舅舅的家,因为它对舅舅的亲切无人能比,看到舅舅,它似乎就回到了它最初的家一样。想着小黑还小时调皮捣蛋的模样,我至今无法理解小黑成年后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是怎么一回事,也是这是它独门的防备武器,可它从来不有意地来讨好我们,这又让我觉得真是本性冷酷。
随着升学,开始不常见到小黑,但妈妈总会在电话中提到小黑,说它如何聪明机灵,说它怎么抓老鼠…后来爸妈也外出,只有小黑留守家中,我不知道那两年小黑是如何填饱肚子的,它警惕心很高,外人给的食物它是不吃的,婶婶就对我说过:“特地拿食物到你家喂它,它一口都不动。”
寒暑假回家,我不敢轻易进门,总是要把妈妈喊出来才敢进家门口,我害怕小黑不认识我了,可我预想的却从来没发生过,它记得我,甚至它的眼神是轻松愉快的,只是它站起身后只是静静地站在那,不走近,也不走远。是了,后来那些年,它总是这么安静着,只有在深夜可以听到它朝远方吠叫,让我想起它刚成年时在晚上追着飞虫、蝙蝠等怪模样。它后来的静默大概是它不可诉说的沧桑。
小黑离去前的两年里每次回家看到它,心里都会很心疼,感觉很悲伤,那是它的悲伤,我察觉到了,从它的眼中。小黑的眼睛不在是晶亮而是浑浊,布满血丝和其他杂物,它的眼睛是眯着的。我听叔叔感叹过说:“狗啊,要是活个十几年就很老咯。”小黑离去那年,已经在我家呆了十一二年,应该是人类的六十岁了吧。
大学的一个寒假里,舅舅意外离世。在舅舅离世几个月后后,爸爸打电话中告诉我说小黑突然不见了,但没有亲眼所见我怎么也没有相信,直到暑假回家,果真没有了小黑的身影,才半信半疑到如今的完全相信,我是真的失去小黑了。
如今,脑袋里仍会时常闪过小黑白森森的牙齿、斑驳模糊的眼睛、拉拢的耳朵、安静的眼神、冷漠的脸庞以及黑夜中的身影。有时我也会想,小黑就像门前的那棵树,每当我回到家,它仍默默地呆在原地。它就伫立在那,永远等着我回来。
而叔叔的那句话:“它是随你舅舅去了。”却也日渐在我心里生根发芽,我也更愿意选择相信它,我想它去了舅舅经常爬过的山、踏过的河、走过的路…追着舅舅的一切足迹去了。
细细想来,我是错了,错的离谱,它真的永远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