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应该有二十年没见了吧?兄弟久别重逢,我们打算在本城最好的酒店为你接风,你说“不!”。
“校门口那家大排档还在吗?”
“早拆了,现在是一家售楼中心!”
“哪里还有大排档?”
“老北门!”
“就去那里吧!”
你让驾驶员回宾馆。临走,他再三拜托我们:我们老总身体不好,平时滴酒不沾!我们笑笑。
老北门的排档很多,附近几条街道上小店面一家挨着一家,灯火通明,人声嘈杂,非常热闹。家家展示柜里是清一色的家常小菜,干子、豆腐、辣椒、毛豆、韭菜、花生壳······
“有凤爪吗?”你问。
“这个……真的没有!”老板不失时机地表现了一下幽默,“现在,谁还吃那玩意!”
我知道,你没忘了当年。
当年,一中的校门口有一家排档,尽管是家常菜,但对整天清汤寡水的我们来说无异于美味佳肴。每天经过那里,我们都要努力抵制它不断飘出来的各种香味的诱惑。
不久,我们终于昂首挺胸大摇大摆地走进去了。那是我们进入高二时开学的第一天,你请客。
后来听说那个暑假你除了在田里做着繁重的农活,还趁闲时上山砍毛竹拉到城里的木材市场去卖。一个人拖着板车往返几十里山路,从日出走到日落。一趟一趟,你那双解放鞋已经磨破,露出了脚趾。卖了钱,你偷偷攒了一点,甚至舍不得买一个苹果。记得你说过,长这么大你还不知道苹果是什么味道。
开学的前一天晚上,你母亲把学杂费递给你后,又从怀里摸出两张收拾得平平整整的纸币,叮嘱你去城里买双新鞋。
那是我们第一次下馆子,几碟干子炒辣椒、豆腐烧肉就让我们一个个兴奋得手舞足蹈,全然不管邻桌客人瞥过来不满的目光。那一桌客人的酒菜真是丰盛,尤其是桌子中间那碟红彤彤诱人的“凤爪”。一个个肉乎乎的鸡爪养尊处优似地躺在碟子中间,色泽红艳,油光发亮,让人看着不由自主地吞口水。
我们不经意盯了好一会,你猛然转过身,用力挺了挺胸脯,像做着一个特别重大的决定,“等我有钱了,一定吃个够!”
在一考定终身的年代,高考改变了很多人的人生轨迹。成绩公布后,大家各奔东西。
你回到了山里。你父亲四处求人,终于帮你在乡初中谋了一个代课老师的缺。就在开学的前一天,学校带信通知你不要去了,代替你站在讲台上的是乡政府一个领导的亲戚。后来你去了乡政府的联防队,因为看不惯你的领导欺男霸女的做派,被辞退。又去了乡办机械厂,一个类似手工作坊的小厂。
你每天的工作是端着长柄大勺舀起通红的铁汁浇到地面的模具中。邋遢的工作环境,超强的体力劳动,可你并不觉得苦,甚至来信告诉我,你感到很幸福。因为你喜欢上一个姑娘,她是你们厂里的出纳,也是你们厂长的外甥女。看着你的信,我似乎能听见你呵呵的笑声。真替你高兴,还有什么比爱情更能带给一个男人幸福和力量呢?那是你的初恋。
一年后,那个姑娘结婚了,新郎不是你,她舅舅做主让她嫁给了一个初中老师。她结婚的那晚,你在河滩上喝了很多酒,醉了的你一个人在那坐了一夜。那儿是你和她平时最爱去的地方。
第二天,天还没亮,你走了,只身去了上海。再回来,是二十年后,你成了一家上市公司的副总。
坐在对面,我静静地看你。我不知道你离开我们视线的二十年,命运给予了你什么?是否又夺走了什么?
有人起哄,让你谈奋斗史,谈如何逆袭,谈你的华丽转身。你笑。透过笑容,我看见你眼底有一闪而过的欲说还休的疲惫。
“搞酒!干!”你猛然直起腰,挺挺胸脯,大声说。举起了酒瓶,仰头猛灌,直到酒瓶见了底。你把瓶口朝下向大家潇洒地扬扬,一滴不剩。
“干!””干!”……
是的,夜市适合粗声大气,适合举起整瓶啤酒猛灌,适合一醉方休。适合记起,也适合忘记。
走出排档,我们选了一家歌厅。继续喝酒,什么人唱了什么歌,我们记不得了。能记住的,是大家再一次狂吼那首我们当年最喜欢的歌――《一无所有》。
我们从歌厅一直吼到街上。半夜清冷的街头,我们手挽手,十几个粗犷的不再年轻的嗓子竟然吼出了年轻的效果,恍若当年。
我曾经问个不休
你何时跟我走
可你却总是笑我
一无所有
……
为何我总要追求
难道在你面前
我永远是一无所有
……
声音最大的,是你!
音乐链接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