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书房”,藏书之所自然不在其列。南宋楼钥有诗作《赵资政建三层楼·中层藏书》,那样的“百间朗朗”、“插架三万”,是藏书家气派,却不是读书人平常可以求得。书房的不同,在于它是为人设,而不是为书设,那是一个属于自己的,可以在其中静心读书的所在,不在乎书的多少,或者品类。文人的书房,其实意不在书,而更在于它的环境、气氛或者说境界。
这样一个绝无功利之心的小小空间,读书实在只是涤除尘虑的一种生存方式。窗外有水,有竹,斋中有几有榻,有书插架,有花插瓶,一炉沉香,一张古琴,便是理想的读书所在,榜之曰某某斋,某某居,某某书室,皆无不可。
白居易在《草堂记》中说:“三间两柱,二室四牖,广袤丰杀,一称心力。洞北户,来阴风,防徂暑也;敞南甍,纳阳曰,虞祁寒也。木斫而已,不加丹;墙圬而已,不加白。阶用石,幂窗用纸,竹帘纻帏,率称是焉。堂中设木榻四,素屏二,漆琴一张,儒、道、佛书各三两卷。”草堂筑在诗人贬谪江州的时候,此际自然一切草草,因此木不髹漆,墙不涂白,但木榻、素屏、漆琴、书卷,一应书房的必须,一样不少,可知虽曰“草堂”,而布置却不俗。
宋人喜欢在住居中别筑小室,独处读书。陆游在《新开小室》中说:“并檐开小室,仅可容一几。东为读书窗,初日满窗纸。衰眸顿清澈,不畏字如蚁。琅然弦诵声,和答有稚子。余年犹几何,此事殊可喜。山童报炊熟,束卷可以起。”诗作于开禧九年,时陆游居山阴,已是年逾八十的老翁,而在容膝小室中可以尽享读书之乐,诚然“殊可喜”也。辽宁省博物馆藏南宋册页《秋窗读易图》,绘水边一座院落,院中几间瓦屋,中间为堂,堂之东一小室,室中一张书案,案有展卷之册,焚香之炉,炉旁并置香盒一。清切闲远之高致,其室也;舒闲容与之态度,其人也。与放翁的读书之境相合。
明人使书房与园林的结合更为紧密,关于书斋的经营,诗与画此际似乎都形成了一种思维定式。文震亨作《长物志》,于几榻、器具、花木、水石、书画,一一作出规定。高濂《遵生八笺》卷七《起居安乐笺》“高子书斋说”一则,连书房里的书,也开出一个详细的书目来。二人的文章虽然不是专论书室,但种种布置,也不妨作为“文人书房则例”来读。可以为它配图的明人画作实在不少,仇英的《东林图》、文征明《木径幽居图》、唐寅《双鉴行窝图》等等都是,翠荫晴昼,庭宇清和,所重仍是读书的意境。明人写书房,有张岱《陶庵梦忆》中的两篇叫人喜欢,其一是《梅花书屋》,其一是《不二斋》。张岱的文字本来就好,纪事则每多逸笔,奇笔,这两篇算是他的密丽之作,但腴中有着俊拔仍是其好处,或者可以说,是用工笔的办法而让它出来写意的效果。
书斋不宜功利语 。自己的书斋,他人的书斋,都是作诗写文的好题目,闲适语,豪放语,解脱语,在这一题目之下,都是合宜,唯一不宜的,怕是只有功利语。南宋陈文蔚《寄题吴伯丰所居二首》,其一就是《读书阁》,诗的前半首说:“书阁高几寻,其高不可知。但见读书人,心与千古期。藉此闲旷地,端坐穷轩羲。世尘飞不到,月霁光风吹。”作为诗来说,自然不值得怎样称道,但它的意思却可以作为咏叹书房的样范。
说到底,诗文与画,关于书房,所欲传递给人们的,仍是那属于情趣与意境之类的东西。文人的书房,大抵如是。
关机即是清净
读书随处净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