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是这样,盲目悲观,鲜少乐观。
拥有攀比的心理是令人类社会不断进步的基石,不过再好的石头也有瑕疵与裂纹。
于是在名为攀比的岩石上便留下了比上永远不足,比下从未满足的缝隙。
不知感恩与满足的人总是会拿出标有俗世字样的锤子,一下一下地将这条缝隙,从微不可见凿成显而易见。
陈奇就是这样一个人。
当他拎着酒瓶子,摇摇晃晃地走在午夜马路上的时候,无人知道他的委屈,路人皆是带着不屑的眼神从他的身边匆匆走过。
陈奇维持这样的生活已经一月有余了。他在前段时间刚刚经历了妻离子散的痛苦。他因此被赶出家门,不受父母待见,被朋友所轻视,顿觉自己一无所有,憋屈至极。
想想也挺同情他的。人这一生不外乎在亲情,友情、爱情这三种情感中挣扎徘徊。三种情感中任何一处大坝决堤,都会令其深陷洪流当中,使人窒息。何况陈奇的三处大坝一同决堤,可以想象它们所带来的冲击有多么巨大。
他有一位深爱的女儿,日夜思念终不得见。他有尚在壮年的父母,却有家不能归,因为自己无法以这般落魄的样子面见他们。他还有一群在酒桌上吆五喝六的朋友,现在却似避瘟疫一般地躲着他。
陈奇忍受着情感上的节节溃败,生活的希望之火在他眼中渐渐熄灭。男人顶天立地的信念也在前不久轰然倒塌。
他成了一个无家可回,无人问津的浪子。
陈奇这一个月来,带着兜里仅剩的数百元钱,在大街上闲逛,本就不多的余额都花销在喝酒抽烟上。白天在路边发呆,夜晚躲在角落里苟活。
钱总有花光的一天,支撑他活下去的动力也渐渐空乏。
于是,他想到一种可以令自己摆脱目前困境的方法——死亡。
可死亡真的是解决问题最好的方式吗?并不是。在不了解死亡为何物的情况下,任何去惊扰它的人都是莽夫。
陈奇带着对死的无知,对生的恐惧爬上了他以前经常去的一座大厦的顶层。这座大厦并不算高,但也足以看到这座城市美丽的夜景。
他坐在大厦顶层的外沿上,喝着用自己身上最后一点积蓄买的一瓶酒。心里想着待会一喝完酒,就从高处与大地来个亲密接触,让灵魂也深入泥土中,告别这令人伤心欲绝的凡尘俗世。
酒喝完了,胆却失了。
他俯头看了看地下如蝼蚁一般的车辆,不禁感到一阵眩晕。心里思忖着,要是再吸一支烟就好了。
其实,他不是烟瘾犯了,只是没有结束生命的勇气。
陈奇心里幻想着背后能有一人出现,然后递给他一支烟抽,最好还能一把将怯懦的自己推下去。
对这不切实际的幻想,就连他自己都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喃喃道:“我到底还是一个窝囊废。”
正想着,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陈奇急忙回头循声望去,看到一道刺眼的光晃的他睁不开眼睛。
只听一个苍劲有力的声音喊道:“是谁在天台上,快下来!”
陈奇紧张的心不知为何竟平静下来。不过,他依然安坐在天台边上,大声警告来人不要靠近,并威胁对方一旦靠近就跳下去。浑似一位挟持人质的杀人犯,只是他手里挟持的是自己的生命。
来人止住脚步,紧张的气氛一刻没有停歇,直到陈奇说:“你能给我一支烟吗?”方才止息。
那人急忙点头应是,在获得陈奇的应允后,步履蹒跚的向其走去。来人终于从黑暗里走出,是一位年近半百的老大哥,两鬓斑白,貌似有一条腿还有些问题。
陈奇警惕的从老大哥手里接过烟,熟练的点着,抽了起来。
烟从来不是一个好东西,但在此刻却成了老大哥接近陈奇的法宝。
他们渐渐攀谈起来,聊天中陈奇获知老大哥是该大厦看门守夜的人。他在夜晚例行检查到天台时发现了自己,才有了之前的那一幕。
陈奇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倾诉对象,便把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逐一道出,边说边骂自己活的憋屈。
老大哥听后略微叹息一声,问道:“小伙子,你的经历在我看来顶多是人生中的一道坎,但还不至于用自杀才能解决。”
陈奇说:“可我现在已经一无所有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边说边把自己的衣兜裤兜外翻,显出内里比脸还干净。
老大哥笑了笑说:“小伙子,你以为没钱没家,被人蔑视就算一无所有吗?那是大错特错!”
随即指着自己的腿道:“你看你四肢健全,尚还年轻,这就是最大的财富。钱没了,可以再赚,家没了,可以再建。你看我腿坏了,如何修复?你看我已年过半百了,还有几年活头?照你这个态度,我是不是死一百次都不够?”
陈奇听闻此言,不禁低下了头。他从与老大哥接下来的交谈中得知,他在前几年还有一个幸福的家庭,自己也是一家公司的老板,可以说是令许多人艳羡的成功人士。
可就在去年,他开着满载家人的汽车行驶在午夜的高速上时,一个不小心撞到高速的围栏上,车里除了他自己,无一生还。
老大哥送到医院虽被抢救回来,但有一条腿终因伤势过重而落下了残疾。而在他住院期间,替他打理公司的朋友也雪上加霜地携款潜逃了。
那时的他处于人生的最低谷,无人能够体味那种一夜之间家破人亡,事业落败的滋味。
他不是没想过死,可老大哥还是决定坚强地活下去,他要对得起自己的生命。因为他永远忘不了在住院期间看到的那些在死亡线上垂死挣扎的病友们,向自己投来的艳羡的眼神。
他记得看到过一位病人,肠子外露,肚子开口处包裹着一个气味怪异的布袋。听人说那是用来解决排泄物的。
陈奇听到此处,不禁瞪大了眼睛。他发现自己真的是太孤陋寡闻了!
原来在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是莺歌燕舞的欢脱,还有杜鹃啼血的哀鸣。
他只是将自己的目光一味的放在家庭的幸福,财富的成功以及获得众人的推崇之上。待到这些事物从自己的身边逐一溜走,便觉自己是一无所有的可怜人儿。
殊不知,拥有年轻的生命是多少历经世事的老年人苦苦期待的梦想,拥有健康的身体是多少躺在病床上为生命苦苦挣扎的病人们企盼的目标。
老大哥最后说:“年轻人,下来吧。你所谓的一无所有,是多少人倾其所有都不能达到的。如果觉得自己空虚就找一个信仰吧。信仰能带给你力量,也能帮你解决许多的困惑。”
陈奇本无死志,最后终在老大哥的劝说下走下天台,走向新生。
听说他最近又谋得一份差事,干的劲劲的。礼拜日还会与老大哥一起去教堂做礼拜,将所有的杂念全都抛掉,体验心灵宁静的美好感觉。
陈奇事后说:“原来一无所有与尽皆富有之间并不遥远,它们只在一念之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