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人道：“大力丸么？早卖完啦，你便是想要也没有了。”

驼子道：“后悔药么？也卖完啦，你便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眼不见道：“放他过来。”

巨人就大咧咧走上前来，叫道：“那圣人，我两另有一件宝贝，你可识得么？”

心不二也不理他，眼不见问：“什么宝贝？”

那驼子冷笑一声，将肩上的匣子捧在手中打开来，是一匹丝绢裹着一样什么物事。那驼子傲然地一笑，又将丝绢打开来，只见得是怎样的一个宝贝？

驼子说：“有诗为证——”

心不二连声叫道：“莫念诗，莫念诗，我现在尤其听不得诗。”

妙妙迟迟不来，心不二终于有些沮丧了。

驼子的诗情被他打断，自是恼怒，叫道：“我不作诗，你可识得么？”

“怎么不识？”心不二说，“不过是个人参果吧？”

那匣子里分明是一个婴儿，四肢俱全，五官全备，吐着气，闭着眼，分明是睡着了，却哪里像个果子？可是又发着光，裹着雾，还飘着馥郁的香气，哪里又像个孩子？

心不二说：“有诗为证。”遂吟道：“万寿山中古洞天，人参一熟九千年。我修四万七千载，不及一粒草还丹。”

驼子切齿道：“不是说听不得诗么？”

心不二说：“虽然，却有一个疑问。”

巨人问：“什么疑问？”

“听人说这果子有个蹊跷，实在久放不得；若放久时，即僵了，不中吃。你这果子却不僵么？”

驼子才有了一丝笑脸：“不仅不僵，还更鲜美呢。你道何也？”

“何也？”

“有诗为证——”

心不二指着他右手的两把椅子说：“坐吧。”

那耳不烦才又将那匣子接了，也放在架子上。心不二又使个眼色，眼不见便着他两个在右手的三四席坐了。

巨人想要坐时，又嫌那椅子窄了，桌子矮了，就在地上盘腿坐着。又把自己肩上正张口结舌的一个驼子放在他旁边的一把椅子上。

眼不见看一眼那果子，真是鲜美异常，忍不住舔一舔嘴唇。正要用丝绢还将它裹了，却听得天空里一声炸响，一个人声喝道：“呔，竖子敢尔！”

话音未落，明月与清风两个直撞下地来，连脚跟也未站稳，就冲上去抢那果子。

心不二随手拂一下袖子，他两个就跌了出去。

眼不见怒道：“哪里来的娃娃，怎敢这般无礼？”忙与耳不烦两个侍立在心不二的左右，一齐瞪视着那两个小童，当起护法来了。

明月与清风相看一眼，窃窃商议说：“乖乖，这人真是好大的力气！从前能这样摔我两的不是祖便是宗，他却是哪一个，怎么也这般厉害？”

明月问：“你是哪个，怎么使大法力摔我？”

心不二反问：“你又是哪里来的童子，敢来犯我？”

明月说：“你不知道，我两个乃是那五庄观与世同君地祖镇元座下的弟子，我叫明月，这一个是我的师兄，叫做清风。”

心不二问：“可是那两个从前捉弄了夫子的？”

“哪敢捉弄他？”清风却不敢应承，分辨说，“不过是开个玩笑。”

心不二一叹：“你是不知道后来的事，分明是害苦了他也。”

清风面上一红：“不过是开个玩笑——”

明月道：“你那个果子，原来是我家的。”

心不二道：“今夜，我与诸圣众共长生，你便共出一个果子来，也是应当。”

清风问：“怎么，你便是圣人么？”

心不二道：“人倒是这么说的。”

明月又道：“既是圣人，怎么不讲道理？”

“怎么不讲道理？”

“人又不曾向我献宝！”明月气恼。

心不二不禁莞尔，问道：“你要什么宝贝？”

明月反问：“你有什么宝贝？”

心不二说：“现时也没有几件宝贝。不如这样好了，我先请你共长生，那时待宝贝多了，便任你挑上一样，如何？”

“这——”明月想了想，拍手笑道，“那就太好啦！真好，真好！”

心不二的脸色随之黯淡下来，妙妙，妙妙——

“虽然，”明月又道，“既与我共长生，我也不敢坏了你的规矩，我其实准备了两件宝贝。”

心不二问：“什么宝贝？”

明月便扬着手中的葫芦道：“一个是紫金红葫芦。”

心不二问：“那是什么宝贝？”

明月说：“乃是老君拿来盛丹的。”

那些人便一发惊呼了起来，齐道是：“果然是宝贝。”

明月只作不见，又拔了那葫芦的塞子，翻过来，倒出一把金光灿灿的珠子，道：“这才是真的宝贝。”
心不二问：“那又是什么宝贝？”

“便是九转大还丹。”

围观的一众人妖神魔见得有那样多的珠子，便都焦灼起来，口干舌燥起来，低低地嘶吼起来。“给我，给我！”

明月问：“怎么，你们想要么？”

“给我，给我！便是一颗也好——”

“想要的话，那便给你吧。”

明月微微一笑，便将那些珠子随手撒入了人群之中。

那些人随之哄动起来，都扑在地上去争，去抢，便如向明月来跪拜一般。慌得那十二太保连忙去左支右撑，几乎要维持不住秩序，险一些引出了一场骚乱。

心不二看得有趣，便向大鹏与青狮两个道：“你瞧，他却大方！”

直把两个魔头羞得面红而赤，气到浑身发抖。

青狮道：“三弟，你道这是真的大还丹么？”

大鹏说：“我又没吃，我怎么知道？不如你吃了看看——”

话音未落，青狮已扑在地上，仗着神目如电，力大无穷，已抢了一枚珠子手，看也不看就吞入腹中。
大鹏问：“怎么？”

青狮已冷汗如注。“竟是真的，真的——”

青狮也不再去抢，径直冲到明月面前，张开一个血盆大口，叫道：“那童子，你是疯了么？”

“怎么疯了？”

“这般的至宝，竟然与了这些凡人糟蹋，这还不是疯了么？他又没有根本，徒有一具皮囊罢了，不过是因此延了一点残生，又能有什么神功？”

“不过是几个珠子吧？”明月说。随之又倒出来一把，笑道：“怎么，你也要么？你要的话——”

“给我，给我。”

明月把一个珠子往天上一扔，青狮便跃在空中张口接了。明月便一颗接着一颗的扔着，那些众生见了，便也朝着天空，和那青狮一块儿此起彼伏地蹦跳。

心不二笑道：“这原来是个宝贝，你怎么不知道珍惜呢？”

明月说：“你不知道，那老儿闲时无聊，也不知炼了多少。他又抠门，总是藏着掖着，也不知有多少存货。这瓶子也有些蹊跷，不知有多少空间，也不知装了多少丹药。我两个一路行来，只是当饭吃了，当瓜子磕了，也不觉得怎样稀罕。”

“那样干吃，也不怕噎着么？”

说话时，果有几个妖怪被噎着了，在那里面红耳赤地抠喉咙、掐人中，只是无论如何也顺不过气来。

“无妨，无妨，我这里有水喝。”清风便扬起手中的瓶子，给他们喂水去了。

心不二道：“不消说，那必是另一件宝贝了。”

明月回答：“便是羊脂玉净瓶了。”

心不二问：“又有什么功用？”

明月笑道：“也无什么功用，不过老君用来盛水的。”

“不消说，必也不是什么凡水了。”

“便是甘露水。”

“便是那时活了你家人参果树的水么？”

明月指着那桧树说道：“便是你身后的这一棵，也能救活。”

等那两个终于顺了气，清风便走上前来，与明月一起向心不二献了宝贝。眼不见与耳不烦各接了一个，也都在架子上藏了。

心不二说：“让他两个在左边坐了。”

两个刚坐下，听对面的驼子笑道：“嘿嘿，那人参果其实是我偷的。”

明月大怒：“竖子敢尔！”

驼子说：“你原来不知我的来历。”

“你是什么来历？”

“其实，我也是个老祖。”

清风闻言，知他偷听了自己之前与明月的说话，问道：“你又是什么老祖？”

“便是盗门之祖。”

清风惊疑不定，明月却是一点也不信他，问道：“你盗门的祖宗不是孙悟空么？”

那一桌的神圣，一众的邪魔就随之一寂，一起向明月看来。

明月却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一脸的懵懂，一脸的诧异。

心不二道：“何必说什么死人？”

“他真的死了？”明月问。

“这还有假的？”心不二反问。

明月道：“这却难说，难说。你知道么？我过去尝听师傅说，那猴子原是个铜铸铁打的，便是在那斩妖台上也不死。又不怕火，便是在老君的炼丹炉里也不死。又耐挺命硬的，便是逃不脱如来佛的手掌心也还不死。又祸害，便是被镇压了五百年也不死。这一出来，又接着祸害，连我师父也不能幸免了。怎么就会死在这里？”

心不二说：“或者未死，也是有可能的。”

明月遂抚掌笑道：“圣人的说话一定是错不了的。”

正笑着，又走上前来一个鸟首人身的怪物，正是大鹏到了。

“死不死的，谁又管他？还是说说长生罢了。”大鹏说着，拿出一个白色的瓷瓶儿，却是一脸不情愿的样子。问道：“至于这阴阳二气瓶，圣人可也识得么？”

心不二说：“请坐。”

眼不见接过了瓶子，便叫他两个在心不二的右手边坐了。

算下来，竟有一十八路神魔献宝，心不二都教他在长桌上就坐。那博物架上甚而已摆满了，不仅有些瓶瓶罐罐的雅观之器，还有些刀笔之类的实用之物。

又有三十路是献的金银之类，心不二就教人在长桌边上又安了三十张次席，也都坐了。又教人将金银都堆在一块空白地方，心不二要在那里置一座金山，一座银山。

心不二因此得意，可惜抬起头时又见对面的那张座位空着，不免又失落下去。

心不二摇摇头，苦笑一声：“也差不多了，就与你等会一场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