踢一场足球赛需要花九十分钟。而踢一场中国足球，则需要主持人先吹八十分钟中国队的战术如何如何牛逼，然后看看计时器，得，剩十分钟了，再看看计分器，果然落后，最后主持人开始无限循环:留给中国队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如果把六年中学的时间比成一场足球赛，那现在留给高三党的时间是真的不多了。不过是两天后的事情。

两天后，他们便会结束掉一切痛楚。两天后，他们即将迎来充分自由的人生。

我高一的那年留了级，现在高二，出于事情的蹊跷性，我拥有了一大批目前正在准备高考的高三同学。

阿菜是跟我睡了六年的室友。在我初中生涯开始的前几天，我妈突然告诉我，有个跟我同校同年级的孩子要到我们家住一阵子。我兴奋地问我妈:男的女的？我妈回答:不好意思，是个下面跟你一样的家伙。这个下面跟我一样的家伙就是阿菜了。

我又撅嘴问:他住多久？我妈瞥了我一眼:也就差不多6年吧。六年？！六年也能叫一阵子？

白驹过隙，是我这六年实实在在感受到的。我妈说的没错，六年前的遥遥无期，在现在看起来的确是太过短暂，用一阵子来形容是再恰当不过了。

我和阿菜这场球赛的开始，不过是在2010年一个再也平凡不过的夏天。我妈跟阿菜她妈妈，像两个裁判一样，拉着我们两个小屁孩握手见面。因为这次见面，我难得吃了一顿肯德基，作为感谢，我决定以后要好好对待这位小室友。

当天下午我就拉他去打了羽毛球。

在我家附近的一个小寺庙里有一个石头筑造的戏台，戏台前有大片旷阔的空地。空地的左侧种着三棵上了年纪的大榕树，洋洋洒洒地伸出它们的大长臂来盖住了整片空地，榕树叶的影子温柔地斑驳在羽毛球划过的白色弧线上。

初一那年天天黄昏放学回来，便是提起拍子拿起球，拽着阿菜就往空地跑。因是爱玩的年纪，也不觉得累，一直打到天边洒下来金黄色的晚霞都不肯回家，必是等妈妈过来喊我们才舍得收拍。回到家，扔下拍子便急躁地去开冰箱，垫着脚尖抱下来一个绿油油的冰镇大西瓜，切下来一块便立马递给阿菜，等阿菜吃起来再偷偷切下来一块更大的西瓜，大口大口爽快地吃，吃得整个夏天都褪去了燥热和油汗。

印象最深的一次在寺庙打球，一个小屁孩乖张暴戾，一言不合就掏出自己的小香肠，八字型的大张双腿，站在我和阿菜对拍的空地中央撒尿。我们急了，都叫他赶紧走开，他不听，还骂我们傻逼，我一生气直接一个球拍啪在了他的小屁股上。然后他就哇哇哭地跑回家了。

但是没想到这个小混蛋是去叫人了！他把他的舅舅给叫了过来，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脑袋看起来杂乱极了，头发乱蓬蓬的，胡子和头发一样长，污蓬垢面的没一点大人的神气，倒更像是刚在土坑里贪玩出来的顽皮孩子。

这个男子性情更是乖张暴戾，见我第一面，便喊着:看我不打死你！然后高高举起他黝黑的右手悬停在空中。那时候我还是个熊孩子，可能还有点脑残，毫不畏惧地站在原地告诉他:你打我啊！你有种打死我！真的，如果我是那个男子，我都得把我自己揍一顿，提要求要别人来打自己。

但那个男子并不是不敢打，我看他本来是想存心吓我一下，没想到我却彻底激怒了他，眼见着已经狠下心准备动手了，阿菜还是很合适地站了出来。那时候他是高我一个头的，牢牢的把我拦在右手后侧，然后抬起他的头，跟那个男子讲着道理:你是大人，不许打小孩！

后来事情就不了了之了，我终究是没被打，不过阿菜被打了，我还被那个小屁孩的爷爷告了状。我想报仇，妈妈警告我息事宁人。我很是沮丧，不过西瓜还是得吃的。切下来一块西瓜，犹豫了一下，放在了桌子上，切了一块更大的西瓜，才给阿菜递了过去。

小时候我总是捣乱的，经常跟一些小伙伴打架，偶尔起了矛盾，我妈总是揍我，不管我对我错，就是揍我，别人说我错，那我便是错了，我错了，她就揍我。从来没有一种被偏袒或者保护的感觉，那时候极度渴望有一个哥哥。是呀，有个哥哥多好，多威风，帮我揍死那些小混蛋，灭了他们的威风！第一次有这种保护的感觉，是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在那一瞬间给了我的，现在想来难忘极了。

初二我便搬了家，没再打过羽毛球，不过开始打乒乓球和篮球了。也是跟阿菜打。

那时候我们一起存钱去网吧玩游戏，一起吃遍学校边所有的小吃，一起跟着阿菜班的同学学打篮球，一起分享青春期带点色的文章视频，一起不慌不忙地度过了初中三年，十分安逸，十分夷悦。现在想来，感觉只不过是听了三遍蝉鸣，却已偷偷溜过去了三年。

球赛终于到了半程。

上了高中，我们开始怀念起初中无忧无虑的生活了。高中学的那些什么狗屁玩意，是真难。我跟阿菜的成绩都是差得一塌糊涂，班级垫底。

我留级了一年，因为某些事故，高一下学期没再上过课。那段日子是我承受过后便再也不愿描述的，那时候我绝望的甚至想闭上双眼，任老天爷宰割，喝我血，嚼我肉。阿菜从没有说过一句话，一句对我安慰的话。但是我是感激他的，因为那时候任何一句鼓励我的话都有可能使我道尽途殚。

我留了一年级，成了阿菜的小学弟。

那时候，除了父母，我身旁空无一人，我唯一可以说话的朋友，只是阿菜。

有时候我会想，我对阿菜算是重要吗，他也像我在乎他那样的在乎我吗？

因为高中都是差的记忆，我真的也没心情去回忆。

昨日凌晨三点多的时候，我被外面惨烈的打雷声吵醒，猛地坐了起来望着满是漆黑黑的房间。雨声刻意想把人吵醒般下得很大声，不时一道道白光隔着窗帘闪进来把我可怜的卧房劈成两半，紧接着就是震耳欲聋的雷鸣。闪电不断扑闪在隔壁床铺熟睡的阿菜的脸颊上。

我痴迷般看着阿菜。

妈的，再过两天连这逼也要走了。

唉。

有时候我很是自私，我不去顾及阿菜的成绩。我知道，但我希望，我希望最后阿菜能再陪我玩会，看手机直播也好，安静躺着摸他的大肚子也好，出去再潇潇洒洒的吃顿夜宵也好。我只是想到，如果他走了，这些事我都得一个人干，那么我说什么也不情愿，我宁愿不吃不喝不玩，也不要一个人干，绝对不干。

这场球，我终究得输的一塌糊涂。

我一个月前，我总是重复做着一个梦，梦里的时间大致阿菜下午考完英语从学校回来了。我呆呆的坐在房间里，阿菜弓着身子收拾着在我家堆了六年的衣服。他就那样无情的把一件一件衣服，裤子收进他妈妈带来的袋子里面，动作麻利的像个刽子手，一刀一刀绞在我的心里肺上。他一句话都不说，我也不说话，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绝对不想丢脸的在他面前哭出来。可是他突然收得更快了，刺溜的手部动作不停的给我传来讯息:我要走了！我要走了啊！我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地方了！我看着袋子里的衣服渐渐满了出来，我突然变得好慌张好慌张！他要走了！他收完便要走了！永永远远的走了！不再回来！我的意识告诉我，我立刻需要做点什么！是什么？！对！留住他！留住他呀！！！

泪飞顿做倾盆雨。

这是我十八年来，做过最恐怖的梦。阿菜弯着收衣服的情景，如同贞子爬出电视机来的场景，折磨我已经有一个月来，使我深深感受到无助和落寞。

当这满满九十分钟的球赛了结的时候，我和阿菜再相处的机会或时间，亦不过是个伤停补时阶段了。很久后，也许我和阿菜会再一起疯狂地玩上一整个通宵，但感情交流的方式却变成了闷酒瓶，变成了吐烟圈。我们再也不会去聊起青春时候的跋扈桀骜，谈起的再也不会是欧冠西决LOL。

ps:下午阿菜回家了，我去冰箱拿了一个西瓜，现在没有人跟我抢了，再也不用切片，切成碗状就直接吃了起来，可发现吞到肚子里的不过都是水，甚至毫无滋味。

六月七号八号的时候，阿菜你不要紧张啊，好好享受一下最后的高中生涯吧！考好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