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的六月,是高鸿完成高中三年毕业的一年,最后一场英语考试结束后,全班同学陆续到齐。高鸿进饭店的第一件事是看徐鸿志座哪。徐鸿志正在和几个女生打趣说笑,看到高鸿,喊了一声,招呼他到他旁边坐下。
饭菜还没吃上几口,平时在班里有点人脉和影响力的人开始奔波于敬酒。高鸿也被敬了几次,但他只敬两个人,一个人是班主任,成绩和人际关系并不突出的他,三年来没给班主任争过光丢过脸。一个人是徐鸿志,这是他同窗三年处的最好的兄弟。徐鸿志端起酒杯,说了很多,话里也很诚恳,高鸿觉得眼前的人有种魅力,让人不知不觉被他牵引,受他感动。高鸿只说了一句,全在酒里了。
饭吃到一半,男生们陆续跑去外面抽烟,徐鸿志拍了一下高鸿的大腿,走,出去抽根烟,高鸿不会抽烟,但还是跟着出去了。外面太阳很大,大家找了块阴凉处,蹲在一起围成圈,散完一圈的烟,徐鸿志拿腿顶了下高鸿,高鸿抬头对那发烟的人笑笑,接过烟。徐鸿志递给他打火机,他学大家的样子,烟含在嘴里,一手护着打火机,一股烟呛到喉咙里,他憋着不好意思咳嗽出来,怕人笑话他,徐鸿志看他脸通红,问,怎么了。他勉强挤出两个字,想吐。徐鸿志指了指背后的方向说。那边,几个人蹲在那里的地儿。高鸿站起身,步伐迷离的走了过去,他本想过来咳嗽两声缓一下,可一见别人的呕泄物,红的绿的白的,他一下没忍住,蹲下去也吐了起来,这是他第一次喝酒到吐的程度。徐鸿志突然出现在他身后,递给他一张纸,吐完没?咱们再去喝点。
饭吃的差不多,最后一杯酒喝完后,从饭店走出来很多人是清醒的,醉的是身体。一些人打车回了学校,高鸿和徐鸿志互相搀扶在马路上边聊边走。高鸿觉得自己步子轻了,整个人又舒服又难受,他突然对徐鸿志说咱们去给九班那个买礼物吧。高鸿又说,给我一根烟,你教我抽烟吧。徐鸿志从口袋里拿出一包雪莲抽出一根递给高鸿。怎么抽?高鸿问他。徐鸿志说,你就像乡村爱情里的那个谁,嘴上抽羊角风一样的吸,第一次觉晕就差不多了。高鸿抽上一口,像喝水一样咽下去,觉得嗓子特难受,一下干咳起来。让你吸不是让你吞。徐鸿志无奈的说。高鸿抬起头,笑了笑说,我觉得差不多了,我现在脑子已经晕了。
全班同学的第二聚是在教室里搬书。高鸿和徐鸿志打车回来,看一张张熟悉又叫不上名字的脸,怀里抱着书,在宿舍和教室之间来回走。徐鸿志拉住一班上同学问这么快搬书干嘛,他说学校让搬,说是下届高二很快就搬进来。高鸿忽然觉得自己想被撵狗一样,在这个生活三年的学校突然没有存在的意义。本来,高鸿觉得没什么可留恋的。
晚上有一个毕业典礼,学校要求每个毕业的学生都要去,可都毕业了,谁还管的住他们,去的基本都是高二的学生。去年这个时候徐鸿志和高鸿一起去看过,他那时觉得毕业的是自己。晚上宿舍人跑去上网,徐鸿志准备叫上他,可高鸿不想去,说困了想睡觉。走之前,徐鸿志也没想起高鸿白天买礼物的事,高鸿本想让徐鸿志给他壮胆一起去的。高鸿躺在床上,想该怎么送出去,慢慢高鸿竟然睡着了。晚上两点高鸿是饿醒的,白天吃的东西全吐出来了,晚饭也没吃。他饿的难受,去翻徐鸿志的柜子,只找到一些核桃,他吃了四五个觉得差不多,躺回床上发现白天买的礼物还放在枕头边。高鸿忽然觉得身体被一种叫寂寞的情绪包围了,在床上辗转几次,睡不着了。于是高鸿翻下床穿好鞋子,出了宿舍来到女生宿舍楼下。外面很冷清,只能听见蝉的鸣声,月亮今夜很殷勤,像用久了的白炽灯。高鸿仰头看了那女生的宿舍窗户很久,直到脖子酸了,他才慢慢的走回宿舍。高鸿回到宿舍,看看床边的礼物,忽然鼻子觉得酸,眼眶有些湿润了。他拿起礼物,从窗户扔了下去,夜晚中突然想起玻璃碎声,蝉吓得慌,停止了鸣叫。那是个水晶球,里面装着精致的小房子,和一排齐齐的小栅栏,美丽的小人坐在屋顶上,一切随这声响,沉浸在黑暗中。高鸿点燃支徐鸿志留在宿舍的烟,吸烟吐气忽然变得自如,他使劲吸了一口,很久才吐出来,他真觉得脑子晕了。
高鸿放了一个最长的暑假,他一家人回了老家甘肃。徐鸿志打来电话的时候,高鸿正要吃饭,他看了父母一眼去外面接电话了。怎么样?徐鸿志开门见山。高鸿语气平淡,没考好,本科没录上,只能上专科了。三本都没考上?徐鸿志又问。三本没填,考上了我也不想上,你呢?高鸿问他。我报了一个二本学校,学医的,录上了,还好吧。高鸿内心并不是完全替他高兴的,甚至有些失落,人都这样。两人说了说放假怎么过的事,班上其他人考的如何如何,又说到礼物的事,徐鸿志问他送出去没,高鸿说扔了。徐鸿志还说自己暑假打算考驾照,高鸿又开他玩笑说,到时候你把人家撞了,正好来个及时抢救,救护车都省了。
整个假期高鸿都待在老家的农村里,他爷爷盖的房子,有二楼有阳台,三楼是间阁楼,又黑又潮湿,像鬼片里的阁楼。高鸿偶尔跟着爷爷去田里做事,其余时间都在逗院子里的狗玩。
临近九月,高鸿报的学校快开学了。他自己什么也没准备,也不知道准备什么,高鸿父母带他进了城买了生活用品和一些吃的。买行李箱的时候,高鸿父母争执了好久,最后高鸿父亲从兜里掏出五百块递给售货员,嘴里大声嚷着,儿子都上大学了,再过两年就赚钱养家了,有什么舍得不舍得的!
高鸿一个人座了两天一夜的火车到沈阳,已经是晚上十点。他要上的学校在一个县里,要转车,这么晚车站估计都停班了。他在火车站附近找了家网吧,他不想去宾馆,嫌贵。然后高鸿给高鸿母亲打了个电话,说到了,高鸿母亲问他这么晚住哪啊?他说住宾馆。高鸿母亲又问宾馆怎么这么吵啊,高鸿说,大城市都这样,哪里都吵。挂了电话后,他又给徐鸿志打了个电话,没接。高鸿靠在椅子上,随便挑了一部电影,还没看一半就睡着了。
早上醒来,高鸿发现自己的行李箱不见了,他围着网吧转了一圈,最后跑到前台告诉网管小姐,自己行李箱丢了。网管小姐似乎还半梦半醒,揉揉惺忪的睡眼说,找我们干啥呀?网吧这地方人来人往,杂乱的人多着呢,你丢了东西我们也没有办法啊!不是有监控吗?高鸿见对方的态度,估计行李箱是找不回来了。果然那网管小姐说,啥摄像头?那早坏了,摆着看呢。从网吧出来的时候,网管小姐还在身后嘟囔了几句,高鸿此时心基本凉了,他觉得胸闷,整个人压抑的很。
沈阳的夏末是沉闷而干燥的,天气预报上说这空气质量也很不好。高鸿干站了会,徐鸿志突然打来电话,说,昨晚大晚上的是想我咋滴,沈阳咋样啊?高鸿语气低沉说,不咋样,行李箱丢了。徐鸿志一听赶忙问,钱包还在不?高鸿心中一暖,在,行李箱里都是些衣服,手机钱包等重要东西都放书包里的。那就好。徐鸿志说。接着徐鸿志叮嘱了一些在外面看好自己东西的话,高鸿一一应下后,问你还还没开学呢?徐鸿志说,没呢,后天走。
挂了电话,高鸿打开百度地图,过程就不说了,有点经历的人都知道这不容易。最后一趟车经过一个像过年的街道,两边的路灯拉满了横幅,都是些欢迎的词,路边也停满了车。到了学校,报了名缴了费,学长领他到了宿舍,说你先收拾收拾东西一会在食堂吃完饭,回宿舍等着下午还有通知。后面舍友陆续来齐,高鸿觉得大家都比较客气,都挺好相处。高鸿宿舍是六人间,直到他毕业后还是四个人,那两个人不是去复读就是辍学了,原因大抵是瞧不上这所学校吧。沈阳本地人都叫它汽校,从汽车生产销售维修处理,这个学校都设有专业。高鸿学的是汽车营销,一听就是需要伶牙俐齿,尖嘴巧舌的功夫。高鸿当初选专业的时候询问过父母的意见,在汽车营销和电气自动化两个专业之间,高鸿父母觉得汽车营销出来工作会很体面,于是让高鸿把汽车营销放在了专科第一志愿。
直到高鸿不再为行李箱的事难过,他决定在网上买几件衣服,可他以前从没自己在网上买过东西,有需要的话都是请徐鸿志帮他买,他甚至分不清淘宝和天猫的关系,于是在京东上注册了一个账号,他把地址问详细后,小心翼翼的下了单,输了卡密码。第一个包裹到的时候,他把快递单留了下来做纪念,可后来放着放着怕人家看见,觉得丢人,就扔了。
大学的课不比高中,动不动就是一上午没课,或者一天就一节课。那时候笔记本电脑还没多少人有,高鸿他们宿舍出了个有钱人,一下课就跑回宿舍打英雄联盟,每次他玩的时候,身后站了一群人。高鸿也想看,可他挤不进去。如果从那舍友刚开始玩的时候就站他后面,又觉得太尴尬。
高鸿慢慢喜欢往网吧蹿,平时周六没课,他就去玩一通宵,他暑假养成的烟瘾在网吧抽更有感觉,烟雾缭绕,感觉又虚幻又真实。
高鸿每个月生活费七百,比高中多了三百,上网抽烟的钱花多了,他就在饭钱里省,他发现饭钱最好省,来钱也快。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大一期末,高鸿发现每个人开始计划自己的未来,哪些人要升本考研,哪些人要转专业,哪些人要在哪实习工作,他突然觉得一种巨大的罪恶感,每当面临这个问题时他都尽量避之不谈,可他不能一直逃避。高鸿还是不想做销售,他想去新疆的油田工作,听说油田上人少,方圆百里的戈壁滩就坐落这么个工厂,谁也不用看见。
高鸿开始往图书馆跑,但他不是去学习,他去看小说,他喜欢看小说,高中没事的时候就从抽屉里拿出本小说读,值班老师曾收过他的小说,还告诉他,以后上大学了想怎么看就怎么看,没人管你。图书馆里的书很多,但很多都是关于汽车方面的书,只有最角落里的几个书架摆了些文学类小说。他先看了余平的《兄弟》,又看了和他同名的作家写的《农民父亲》。之后网吧就很少去了,烟却一直没戒掉,在图书馆看书的时候,他就喜欢往厕所跑,有时一蹲就是两支烟的功夫。
杨白雪的出现,算是高鸿大学以来第一件幸事。两人是在厕所门口认识的,想想就觉得有意思。高鸿爱去厕所抽烟,而杨白雪正好在图书馆里做义工勤工俭学,两人打过N次照面后,杨白雪忍无可忍,大叫道,你一天是尿频还是水喝多了撑着脑子了?书能带到厕所去看吗?这地方不是你拖的就不会珍惜别人的劳动成果是吧?图书馆本就是安静的地方,放个闷屁都盖过一切声音,杨白雪这么一叫,所有人都侧目过来看着这两,杨白雪以为自己是见义勇为,打抱不平的英雄,两手夸张的放在腰上,倚在腰上的拖把随着杨白雪的呼吸一前一后。高鸿红着脸恨不得钻进墙缝里,不和她争辩一句,逃进了厕所,心里不断咒骂着,这个贱女人,贱女人。
两人的关系变化非常微妙,图书馆每个人都在感叹,前几天还大敌相对的两人,现在已经在图书馆里眉来眼去了。高鸿为了不妨碍杨白雪工作,去厕所也不带书了,每次都是垫着脚贴着墙根走,杨白雪觉得滑稽又好笑。高鸿不知觉中几乎天天往图书馆跑,一到图书馆翻两夜纸,就跑去厕所,看不到杨白雪他就觉得失落无比。在图书馆的厕所里打飞机的时候,一想到杨白雪像白雪一样的皮肤,他不自然就加快手速……直到快学期末,两人已经熟的跟葡萄干似得,只隔着一层窗户纸,这层窗户纸还是宿舍小张帮忙捅破的,那天下午小张趁高鸿出去拿外卖,偷偷拿高鸿手机给杨白雪发了条短信,说,白雪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开朗的性格,喜欢你像雪一样的脸蛋,还有你圆圆的小屁股…高鸿回来收到杨白雪的短信还一头雾水,小张憋着笑问高鸿她说什么了,高鸿说,她说我恶心。小张扑哧一声放肆的笑出来,高鸿把短信网上翻,一下红到了耳根,他几时对人说过这样的话,的确够恶心的。
高鸿没觉得自己要和杨白雪解释什么,他本身就有这种想法。高鸿第一个告诉了徐鸿志,徐鸿志的啧啧声像电话忙音,然后连说三声,不错不错不错,可以。
之后放了假,两个热恋中的小情侣几乎每天都要打电话,在电话里高鸿的话不多,但杨白雪像有说不完的话,有时候两边突然没了话题,沉浸个两三秒,高鸿就嘿嘿嘿的笑,杨白雪问你笑什么?于是两人就又说了起来。
杨白雪有时候叫高鸿说一些肉麻的话,高鸿觉得不好开口,杨白雪就在电话一边和他撒娇,高鸿喜欢她撒娇,让他觉得自己很像个男人。有一次两人打电话的时候,杨白雪突然问高鸿,咱两的事你爸妈知道不?高鸿想了想说,不知道,咋了?我告诉我妈了,她不反对我们俩,说你只要肯努力,对我好,我们俩以后的事,她还是会考虑的。杨白雪说这话的时候完全模仿他妈的口气。高鸿觉得有意思,说,我真羡慕你妈,有这么聪明漂亮的女儿。杨白雪笑的握不住电话,在她印象里,高鸿不会说话,从来不经过脑子,都是胸腔和嘴唇之间的互动,他今天竟然说出了这么有深度有水平的话,引的杨白雪特别高兴。
两人好不容易等到了开学,高鸿为了第一次见面去理发店剪了头发,淘宝上买了套衣服,还专门给杨白雪准备了一份礼物。在高鸿宿舍楼后面的花园,两人终于见了面。杨白雪今天穿的特别好看,一件白色的蕾丝外套,里面穿了牛仔色的连衣裙,刘海齐齐的像一排训练有素的士兵。高鸿看着杨白雪,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尴尬的笑笑。杨白雪一把拉住高鸿的胳膊,两人先围着花园转了几圈,然后找了个长椅坐下,杨白雪饶有兴致的给他讲暑假里发生的事,长睫毛跟着脸上的表情跳动,额头上一排小士兵跟着她的头晃的左摇右摆,高鸿一下觉得周围景色都没了,眼前全是这个女人,高鸿忍不住吻了上去,杨白雪的嘴唇很薄,也很温暖。高鸿第一次亲女人,浑身酥麻,很有感觉。
相处近半学期后,高鸿越来越藏不住身体里的困兽,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高鸿和杨白雪在图书馆里接吻,高鸿的手不自觉的往杨白雪胸上摸,弄得杨白雪又舒服又难受,两人都像一把干柴,需要一把火,释放他们的情欲。于是两人在图书馆里相互爱抚对方直到保安锁上大门,高鸿和杨白雪在图书馆里过了最激情的一夜。
高鸿为杨白雪不是处女的事郁闷了几天,最后他牙关一紧,去他娘的处女,老子认定了白雪,老子要娶这个女人!
元旦的时候,高鸿第一次去杨白雪在沈阳的家,见了未来的岳父岳母。出来散步的时候,杨白雪挽着高鸿的胳膊,高鸿还在为刚才饭桌上的话难受,一句话没说。杨白雪问他怎么了,高鸿转过身,看着杨白雪雪一样的脸说,白雪我喜欢你,为你我吃再多苦也愿意。
等放了寒假,高鸿带杨白雪去了他老家甘肃,在火车上高鸿觉得有个人陪着太幸福了,以前他从来都是一个人坐火车,漫长而无聊,现在有个人在身边,晚上睡觉还可以相互依着。杨白雪只在高鸿家住了三天,高鸿父母还想留杨白雪过完春节在走,她笑着摇头拒绝了。她走的时候说,咱两事还没成,春节我肯定和我爸妈一起过的。高鸿陪着杨白雪去机场买了机票,她一个人坐火车回家高鸿不放心,虽然机票对高鸿这样的家庭算的上奢侈,但拿高鸿父母的话来说,这点钱和娶媳妇还不值一提。
大二下学期开学一来,高鸿就要为五月份的实习和面试做准备。杨白雪要留在学校升本,她想让高鸿陪她一起升本,可高鸿读了小半辈子的书,实在不想再读下去,他想早点出来工作。他跟杨白雪说,你就专心读书,专心升本,我一有长假就来看你。杨白雪当时眼泪快溢出来了,这和她初步想法不同,她以为高鸿会留下来,两个人一起学习,一起升本,想想都是多浪漫的事。杨白雪噎着嗓子说,你可以去实习,但一定要留在沈阳。高鸿不想她哭,抱着她说好。其实他想回甘肃实习工作的,怎么说那也是他的老家,他的父母,亲人都在那里。
很久没联系的徐鸿志突然打过来电话,问他最近咋样。高鸿从不会担心和徐鸿志疏远,凭两人多年的交情,平日里就算不联系,见个面或开几句玩笑,又能回归以往的关系。高鸿把他和杨白雪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就眼前的问题问他咋办,徐鸿志却在感叹,唉,你都不是处男了,滚吧滚吧,我们不是一类人了。说完了他不甘心似的又问,和女人上床是啥滋味?不管任何男人,在处理女人问题上如果先行一步,都会在其他男人身上找到一种成就感。高鸿也不例外,他说,想知道么,你先说说我和白雪现在该咋办吧。徐鸿志说,你自己想,这种事我不能给你出意见,你现在就是跟墙头草,我吹哪边你倒哪边,到时候如果你后悔了,反过来还会怪我。高鸿觉得他说的有道理,现在自己的确不适合做决定,一个风吹草动,都会让他偏离他真正的想法。他决定走一步看一步,还有两个月,慢慢琢磨吧。
四月初就陆续有公司来学校招人,沈阳的公司来了好几家,高鸿犹豫着都没去。他现在都害怕见到杨白雪,怕她像审犯人一样问自己,沈阳的公司都来这么多家了,你怎么还没准备好去面试?高鸿这个月难熬的很,高鸿父母还时不时打来电话问他这事,还有就是有他和杨白雪那丫头怎么样了。他更加心烦,恨不得把手机摔在地上。一个周末高鸿没去图书馆,和小张去了网吧。回来的路上,小张递给高鸿一支烟,然后问他,你面试打算拖到什么时候?高鸿点燃了烟说,你不也没面试么。小张忽然停下来,说,高鸿我知道你不想干这行,其实我也不想干这行,要不咱们合伙做生意吧。高鸿想都没想,说,做什么生意?你有本钱吗?现在到处都是做生意的人,你挣谁的钱去?小张说,我们可以开个网店,现在这玩意赚钱的很,将来的发展前景也不错。高鸿继续往前走,说,我不去,没兴趣。小张跟了上去又说,我有个舅舅,在西安开了家旅游公司,他先在人手紧,前几天给我打电话,让我叫上几个同学去他的公司,光实习期的工资就有两千多,只要实习期一过,每个月起码有三四千的基础工资,每个月还会有提成奖金。整个学校我就和你熟,你看你干不?一句话。小张的话非常诚恳,外加脸部上的一些微妙表情,高鸿动了心,他告诉小张,你让我考虑考虑。
高鸿从没有想过做旅游这一方面的东西,不过他真的有兴趣,不管推销车还导游,靠的都是一张嘴。何况他长这么大,祖国的大好河山他一个也没领悟,自己正好可以趁着工作,走到中国各地去看看。高鸿把这事告诉杨白雪的时候,杨白雪大吃一惊,什么?你要去西安!然后她一百个不同意,不论高鸿怎么跟她讲。高鸿我告诉你,西安骗子多的很,指不定你就是被骗过去的,你要去西安,那咱两就完了!杨白雪说这话的时候,高鸿突然觉得眼前女人简直不可理喻,从她没有认真修过的眉毛,以及融化的粉底花了一脸,越来越像个无理取闹的妇人。高鸿不知道怎么和杨白雪说,静静的等她发完脾气流完眼泪,最后送她回宿舍。
5月7号的早晨,高鸿还是带着行李,和小张一起坐了去西安的火车。火车上他忽然很想杨白雪,想着上次带杨白雪去他家的火车上,晚上两人偷偷跑到厕所接吻亲热,又刺激又幸福。他特别想杨白雪给他打电话,问他到哪了,哪怕是一个短信。他想打给杨白雪打电话,可又觉得折损他身为男人的面子,号都拨完了还是没打出去。做了一天一夜的车,两人终于到了西安。
小张的舅舅姓王,一脸的富贵相,举止言谈间都有一种老板的气场。和王老板见面的时候,他一身黑色偏蓝的西装,皮鞋黑的发亮,这让一身便装的高鸿都不好意思了,觉得自己像个混混。王老板带着两人去了他的公司,内饰很小也很简单,加上王老板自己的独立办公室才两百多平米。高鸿的同事也不多,一共十几号人,都是和他差不多的年纪。上班第一天,老板召集所有人开了会议,大概说了一下他们公司的经营方式,然后把未来几年的扩张做了一个规划,王老板讲话不用看稿子,成形的内容都在他脑子里排着队等着说出来,这些话把高鸿一帮年轻人说的热血沸腾,每个人磨拳擦掌,一鼓大干一场的架势。
高鸿下班回到和小张合租的房子里,他先给父母打了电话,告诉他们一切都好,工作也很好,老板也不错。然后又给徐鸿志打电话,高鸿给他大概说了一下自己的工作,并有意无意透露自己前程似锦,发展的机会无限长远。和徐鸿志这个小医生相比,谁混的好还不一定。和徐鸿志通完电话,他一下心情大好,觉得徐鸿志五年书都学到肠子里当屎拉出来了,他一个专科生比本科生混的还好。他很想给杨白雪打电话,向她证明自己的选择没有错。他先试探的发了条短信,问,在吗?过了好一会儿,杨白雪也没回他,高鸿等的发了脾气,直接给她打过去,通了,可又响起客服语音的声音,高鸿知道她故意挂的电话,他把手机往桌子上一扔,躺在床上闷着头睡了。
高鸿的第一单任务是西安临潼骊山,几天来他忙着了解临潼骊山的历史人文,还有关于导游的一些基本用语,每天要记得东西太多,他第一次做,回家还得不停的对着镜子练习,塞的脑子疼。每天回到家躺下的时候,他就特别想杨白雪,又故意赌气不打过去,他觉得自己现在是在为他和杨白雪的未来努力,他希望杨白雪能主动打过来,对他嘘寒问暖一番。有一天晚上高鸿做了个梦,梦里他做的大巴车突然失灵翻下悬崖,整辆大巴车像皮球一样滚下悬崖直到停下,高鸿觉得浑身骨头都断了,他想动一下,可浑身只有感觉到疼痛根本不能动一下,他睁开眼就是一片血腥,有一个脑袋都滚出身体好几米外,他转移视线却看到了杨白雪,她下半身都没有了,身体被安全带拴在歪斜的座椅上,那双眼睛就盯着自己……
第二天高鸿整个人精神状态都不好,眼睛里的血丝像树枝桠一样往上延伸。王老板来公司的时候,一眼看出高鸿不对劲,他把手放在高鸿背上,轻声问,小高,生病了?高鸿不想王老板对自己的工作能力有质疑,连忙做出个牵强的笑容说没有没有。王老板直起腰说,你这样不行,我放你一天假,回去好好调整一下。说完根本不给高鸿推辞的机会,径直走向他的办公室。高鸿这一天过的很难受,去图书馆看了几分钟的书就看不下去了,路过一个算命解梦的老头,他想去算算,又觉得这大街上人这么多,自己二十多岁的小伙在路边蹲着和个算命老头说话像什么。最后他回了家,躺了一天。
去临潼骊山的事总算没搞砸,还算顺利,他按计划带着游客在骊山转了一大圈,很多销售点都是公司自己开的,卖的东西要高出物价好多倍,看着游客被宰的样子,高鸿自己都觉得心疼,甚至有些同情那些人,但又想现在谁不是为了生计,手里攥着无辜者的金钱。这个月高鸿连续在临潼骊山接了好几单,说话和组织越来越得心应手。
第一个月发了一千四的工资,虽然和小张当初承诺的有出入,但总归劳动了这么久有了回报。周末他和小张出去吃了一顿,然后高鸿花了三百块钱在网上给她买了套衣服,然后给她寄了过去,高鸿在想,过不了几天,杨白雪就会主动给他打来电话,想到这,高鸿就有些得意,差点忘了自己是谁了。
高鸿下午还要开会,所以和小张吃饭喝酒的时候,都没敢多喝。下午去了公司,王老板和每人相视一眼后,转身问他的小秘书,到齐了?那小秘书推了推眼镜框忙答道,嗯,大家都来了。王老板把手上的工作簿往秘书桌上一扔,说了一句地道的山西话,他娘的还开什么会,走喝酒庆祝去,老子请客。这是高鸿认识王老板以来,第一次听他爆粗口,却不失气势。这话让大家异常兴奋,觉得自己的老板是个表面严谨,内心装着火炉的好老板,一行人欢呼着去了饭店。高鸿和小张庆幸上午没喝多,要不下午的聚会,最先倒下的就是他们两个,那太丢人了。大家互相敬酒的时候,高鸿才仔细认识了一下同事,每个人互相敬了好几杯,老板被敬的次数最多,可他只喝每个人敬的第一杯酒,和他敬大家的一杯,其他都是旁边的小秘书帮他喝,他是老板,没人为难他,每个人第二次或第三次敬他的时候,他都要说上一句,不胜酒力、不胜酒力,然后由旁边的秘书帮他喝完,这让我们有些惊讶,人果然不可貌相。
有个叫罗震的同事从头到尾没吃一口菜,一杯酒接着一杯下肚,他冲着酒气跟王老板打听秘书的事,王老板神秘一说,我的秘书小李可还单着哟,你们哪个有想法的,可要抓紧了,千万不要让肥水流了外人田。对,对,问这话的那同事又举起杯,喝到一半就倒下了。大家都笑了,那人一倒,露出后面的另一个同事,高鸿忽然发现她在看自己,那个叫陈嘉仪的同事的脸和杨白雪一样白,高鸿眼前甚至出现了杨白雪,等他恢复神智,觉得自己这么久盯着一个女人太不好意思,于是急忙转过了视线。
王老板的胜者气场似乎是天生具备的,就算是在荒淫无度的酒桌上,他的话仍能让每个人信服,醉酒后的高鸿甚至觉得自己看见救世主了。
晚上王老板又带他们去唱歌,结果又是一顿喝酒,高鸿自知在唱歌方面没什么天赋,甚至算是劣势,所以他从头到尾他只喝酒,小张来拉他唱歌,他就说酒烧的嗓子疼,唱不出来。小张点了一首杜歌唱的《兄弟难当》,人在醉酒的最容易动情,小张唱的虽然很一般,却看到他很投入。或许是受到感染,高鸿嘴里也喃喃的跟着唱起来。
聚会结束已经有三点多,小张醉的厉害,高鸿和小张相互搀扶,但受力基本都在高鸿这边,醉酒的人是特别沉的。打了车回到家,高鸿和小张就进门就找床,刚躺上去小张似乎说了谁的名字,高鸿没听清。高鸿手机突然响起来。高鸿从兜里掏了半天的手机,西裤勒的他手背疼,结果刚掏出手机,还没拿起来看高鸿就睡着了。梦里高鸿还在给自己的新家置办新家具,高鸿似乎已经有了一个家庭,但是在厨房做饭的人他始终看不清是谁,是杨白雪吗?看不清楚。西安的夜晚像笼罩着一层雾,看不清这城市原本的模样,想拨开雾看得清楚,却又被身旁的雾填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