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柯是个很有分寸感的恋人。
他会绅士地等你放学，并行路上牵紧你的手，送到家门口但从不请求进你家里坐。他聊天秒回，你发消息一定能收到他的认真回应，但提到有事先不聊，他也毫不拖泥带水地说那有空再说。你的社交活动冲突了与他的约会，他会脾气很好地调整安排随后按时接你，但不会不悦地追问他与其他朋友哪个重要。
邬童有时候会想，尹柯像是这段恋爱里游刃有余的一尾鱼。
爱人该有的温柔体贴被他拿捏得恰当，他把每一项义务都尽得很好，亲昵温情又每处留有不疏的距离。仿佛恋爱里的举动都来自男孩天生的保护欲与包容力，一旦不愿意便随时可以全身而退。
“邬童，没有其他东西了吧？”
邬童这才回过神。
下课铃响了有一会儿，尹柯在他面前垂着短而密的眼帘，已经细致地替他收好了资料递给他，又习以为常地等他把资料装进去后伸手牵他。
“我下周有个特训，要去北京。”
邬童轻轻捏了一下尹柯的掌心，温热的安心感。
“嗯好，去多久？”
“大概一个星期？”
鬼使神差的，邬童偷偷移过余光想看看尹柯的神色，遮掩一样没话找话地补充：“陶老师找我谈了好几天，说挺重要的。”
“那确定好航班告诉我，我去接你。”
恋人的表情波澜不惊，邬童心里那点升腾起来的期待耷拉了。
尹柯送他到家门口后例行拥抱了他几秒，亲亲脸颊说明天见，勾出小梨涡目送他进门。邬童点点头，关门后在玄关脱下书包换拖鞋，又走到客厅整个人瘫在沙发上。
有时候他反而会想之前那个带点腹黑的尹柯。他们随意拌嘴闹腾，开些无伤大雅的整蛊玩笑，到球场上依旧是最佳拍档。他们自然又亲密，享受暧昧的默契。
然而自从他上个月晕乎乎地和尹柯表白后，尹柯在他面前就变成了那样体贴到接吻时都温情照顾他敏感舌苔，很少使坏的人。
「喜欢我？」
邬童还记得那晚上尹柯重复自己表白时的迟疑。上一秒他还看着自己微醺的模样笑盈盈，在收到表白话语的下一秒就收起了所有戏谑与玩弄意味，脸上显出难得的愣怔。
「嗯。」
「多久了？」
「.....很久。」
他凑近尹柯，双手环住少年的腰，温热气息靠得很近，怦然心跳也是。空气很安静，他几乎可以听到尹柯喉结滚动的声音。屋里灯光暗，他陷在舒适到颤栗的氛围里闭眼，既没有被打趣也没有被赶走，而是在醒来的清晨收获了卧室门口穿戴好校服的尹柯，和一句早上好男朋友。
——“下个星期的笔记我帮你做。”
微信弹了条消息把邬童拉回当下，他回了句好，又眼巴巴看了眼屏幕，想瞪出下一条消息。
“真的去一整个星期？”
嗯！
心情像莫名地放了晴，邬童从沙发上腾地坐起来继续回他，聊了好一会儿才放下手机。
尹柯哪能舍得他啊？
虽然这样雀跃的心思不可能被承认，邬童还是得意了好一会儿。描述得矫一点，比起世俗上的温柔对待，尹柯这样透露出来那一丝打心底的舍不得更让他有那么点恋爱的意思。礼节上尹柯可以替别人拎沉甸甸的包，可以为其他低血糖的同学带软糖热牛奶，但尹柯只会对他舍不得。
这么来一遭，邬童摊开练习册写作业的时候都咧着虎牙。
尹柯却坐立不安地扣上笔，再次解锁手机盯着会话框最后两行，还有信息框里编辑了没发的【周末接你去看电影吗？】
一周都见不到邬童了。
冬天太冷了，明天的牛奶要多微波半分钟再带去学校给邬童，尹柯不动声色地在备忘录里打字。他很少把事无巨细的心思放在照顾别人身上，但他好像只能想到这样的方法对邬童好，然后偷偷看他捧着热牛奶一点点喝下去。
好笨啊。
睡前他又看了一遍微信，对话结束在晚安上，那条看电影的邀约还是没有发出去。
去北京特训落下的学习任务很多，再占用周末时间就学不完了，可是马上一周都见不到邬童了。
外面寒风的声音很催眠，尹柯把厚被子拉一拉，捏着手机不小心睡着了。
第二天进教室时校服外套已经被风吹得凉透，裹在深层的牛奶却还热着，尹柯一进门就被早到些的咋呼同学热情寒暄了。
“尹柯今天到得好早啊！”
“嗯，昨晚睡挺早的，天儿太冷了。”
尹柯对焦耳回应地笑笑，走到邬童桌前雷打不动地把牛奶递给他。裹着保温巾的瓶子刚放到桌面，一片揶揄的起哄声便响起来。
“哎哟——”班小松摆摆手，夸张地转过头去：“可太秀了。”
“大清早的这狗粮怎么跑我嘴里来了？”
尹柯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邬童微红的耳垂，笑着叮嘱句趁热喝便回了座位。
挂在教室后方的钟还没指到七点，邬童在早自习前把牛奶喝了一半。他犹豫不到两秒便决定回头偷看一眼尹柯，然后对上了熟悉的含笑目光。
邬童忙不迭回过头。
又一次。
尹柯总是这样做到无可挑剔的程度，关心与回应都大大方方，永远不会像他一样狼狈地出错，连偷看都被抓包。尹柯也不刻意提偷看这样的小事来逗他，似乎总是好整以暇的妥善模样。
邬童回过头后，尹柯才把目光转回课本，强装镇定地平复心跳。
周末的电影到最后也没有看成，尹柯默默删了编辑的消息，与邬童分别时偷偷多抱了几秒。
去北京那天邬父亲自与尹柯一起为他送行，邬童取好登机牌后也不方便当着父亲的面与尹柯做亲密举动，与两人各自拥抱一下便跟着人潮去安检了。
气流缓缓排出，机舱里手机被要求开飞行模式，邬童靠窗感受脑袋里轻微的眩晕，眨眨眼看窗外云层。
他想尹柯了。
就像深藏在心底很久的声音，强烈涌出来时毫无征兆却一点也不突兀。上次这样的声音出现是中考录取榜出来时，他知道尹柯去了月亮岛中学，他们那时针锋相对谁也不愿服软，现在的相处模式却很温柔。
他脸皮薄，不好意思对尹柯流露出缱绻的心思，情难自禁的拥抱亲吻都点到为止，例行公事一般。
可他快溺死在对尹柯的思念里，机场里他回头亲眼看见尹柯淹没在人潮时心跳几乎漏跳一拍。
尹柯会不会想他？
从昏昏欲睡的午觉里被叫醒，乘务员端了飞机餐来，邬童拆了筷子的包装抬起表看，还有一小时抵达北京。他想象着飞机在云层中穿行，镜头无限拉远，他渺小地在机窗旁坐着，快乐与忧愁都一同变得渺小。
那飞机的轮廓变小又变小，化成素描的轮廓边，打好初稿的铅笔被放下，尹柯轻轻呼了口气，眼底有掩饰不了的难过。
即使宽慰自己分离常有，七天还是好漫长。
待会儿给邬童打个电话吧，就说老师今天多讲了题要给他好好补补。其实没有多讲，他编的。
邬童赶上了北京的初雪。
集训的同学来自天南地北，他跟着少年们去了安排好的住所，安置好住宿用品后拉开窗帘，发现外面下起了绵延的雪。没有训练的时候大家在宿舍里烤暖气聊天，和谐得很。
“喂，尹柯？”
午饭前邬童从宿舍里出来，在角落低声给尹柯打电话。尹柯的声音从那边传进耳朵，该死的好听温柔。邬童看着窗外的雪，本来还在顺着对方的话聊学校的事，在停顿的空档走了个神。
“我想你。”
“嗯？”那边愣了一下，又温声细语地接上了：“我也想你，邬童。”
自己刚刚说什么了啊！邬童这才猛地反应过来。
尹柯应该觉得自己很突兀吧，这么真情实感地打了个直球。可尹柯什么也没说，还回应了句“我也想你。”邬童干巴巴地转了话题，聊了会儿又挂了。
手心出汗，谈个恋爱给他紧张得。
回宿舍时大家都开始讨论改签的事，见邬童回来给他打个招呼，又继续说。
“今年北京的雪下很猛，积雪多，我们大概率可以提前一两天回去。”
“那不是赶上周末了？”
“嗨，赶上周末也得补作业呀。”
邬童听他们七嘴八舌地唠嗑，想给尹柯发微信说这个事，又把手机揣回兜里。
集训的教学内容很多，邬童本来带了些作业来写，然而现实骨感，每天拖着酸软的身子回宿舍时只剩下看点概念的精力。看书前他会先看看手机，里面会有尹柯发来的消息，都是板书和作业，规矩得让他有点好笑。
通知下来了，提前两天回校。
邬童拿过手机改签了机票，怀着隐秘的私心没有告诉任何人，回去的第一面他要见尹柯。
飞机落地转地铁，邬童打车回家放了行李后换了个稍微薄点的棉服立刻踩着黄昏往尹柯家里走。他算好了时间，今天周五没有晚自习，到尹柯家门口的点儿他应该正好到家。
长沙变冷了，即使穿着棉服冷风还是从脖颈缝儿里钻进来，进了楼道也后知后觉地冷哆嗦。
邬童数学好掐点也准，他还没在门口等多久，尹柯便裹着那套熟悉的校服从楼梯一阶阶走上来。
上楼时尹柯还是漫不经心的，在走到最后几阶与蜷在门口的邬童对视上时，眼神倏然被讶异充满了。
那一刻邬童忽然紧张得有些后悔。
他决定做得太匆促，脑袋发热地直接过来了。会不会尹柯不喜欢别人直接去他家，会不会几天没见其实对尹柯没有多大影响，只显得他自作多情，会不会...
尹柯是这样有分寸的一个人，自己这样贸然出现好像是在打破他循规蹈矩的计划。
“邬童。”
他局促地回神站起来，听见尹柯喊他的嗓子有些哑。
“你怎么...回来了。”
尹柯的尾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惊喜，随后他被抵在家门隔着棉服抱得很紧。少年把脑袋埋进他颈窝，似乎在克制着自己失态，显然没有克制住，一把把人捞到怀里，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
“一个人回来的？吃饭没？冷不冷？”
邬童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心跳快得要溢出来。
尹柯没有感觉被冒犯，尹柯好像很想他。
“天气恶劣提前放回来了。一个人回来的，还没吃饭，不冷。”
“进去说。”
尹柯似乎费了点劲儿才把自己从邬童身上撕下来，牵着他手开了门把他往家里引，顺手开好地暖与空调，屋子里暖烘烘的。
邬童还傻着，脑子里回味尹柯刚刚的模样。真的是尹柯吗，尹柯应该是那个永远理智，处变不惊的人。
“穿这套，换完去被窝里暖和下。”尹柯连睡衣都找好了，就差把他整个人塞进被窝里再加个暖手袋，这才迟钝地反应过来得先问问恋人的意见：“邬童，你愿意留宿吗？”
心跳更快了，邬童看见尹柯脸颊爬了点淡淡的绯红。
“我以为你不喜欢别人待在你家。”
“邬童...你想做什么都行。”尹柯大概意识到了自己的支吾样儿像个愣头青，连忙将睡衣递给他转移话题：“今晚留下吧，我去给你下碗面。”
卧室暖呼呼的，邬童展开恋人的睡衣换上，进了被窝发现电热毯也暖和地开着。他靠在柔软的靠枕上，捏捏床上的熊玩偶，无意瞥到放在床头柜的小黄人钥匙扣。
穿尹柯的睡衣，睡在尹柯的床上，还有尹柯下厨煮的面。
【你想做什么都行。】
就像在说，我喜欢你，我对你毫无保留。
他有很多个时刻，想抛掉那些拿捏好的分寸与距离，想耍赖一点投入尹柯怀里不撒手，想亲吻尹柯的耳垂，放下自傲的面子去一遍遍说，我好喜欢你啊尹柯。
但每次看到尹柯那恰到好处的微笑，恋爱里的举动便又一次被“分寸”限制住。
他不想再被限制了。
尹柯熟练地煮了面，加了些邬童喜欢的配菜，端上饭桌后擦擦手回卧室喊邬童吃饭。他想蹲到床边用一贯温柔的语气让他搭件外套再下床，被邬童轻轻拉到很近的距离。
均匀温热的呼吸近在咫尺，尹柯眨眨眼。
“尹柯，我想接吻。”
话语行为都直白，邬童扯过他亲上去，唇瓣相贴，舌尖也缠绕住。
尹柯眼里闪过一丝讶异，调好姿势很快投入了这个突然的吻。
他们接了第一次，第二次...距离感被软腻的甜意化解，尹柯由温柔配合到情难自禁地跪到床上捏住他肩，上瘾一样亲吻到窒息，安静的卧室里不断响起渍渍水声。
“停一下，喘不过气。”
太疯狂了，心跳快了整整一晚上，像做梦一样。
邬童微微低喘着抱紧了尹柯，坦诚道。
“其实我一直觉得我俩谈恋爱怪不对劲的，正经过头得像在走程序，你怎么想？”
亲密放纵的身体接触让氛围暧昧而轻快了，那些谨小慎微的言辞都不再重要。尹柯低低地痴迷地盯着邬童，也坦然承认：“因为我不会谈恋爱，但我想给你最好的。”
他们继续亲吻了第很多次，缠绵又温柔，那些因喜欢而悄悄藏在心底的患得患失被爱意吹走。
往后那些漫长的日子里，邬童会慢慢地得知或是回想起一些事。
在确定关系的那会儿，他只看到泰然自若在卧室门口问早的尹柯，不知道他晕乎乎表白后，尹柯在沙发上辗转反侧地失眠，还悄悄进卧室看他睡觉的样子。
确定关系后的第一个星期，尹柯在他旁边试探性地表示想起一个情侣间的称呼，“童童”刚喊出口就被他没心没肺的直男大笑驳回，只得无奈地摸摸他脑袋。
得知他即将去北京特训后，尹柯向陶老师递了几次申请都被安主任以好好学习的理由截胡，错过了截止日期。
以及尹柯手机里那页满是他名字的备忘录，“怎么谈恋爱”的历史搜索。
“嗯...害羞了？”
尹柯拨开少年的发梢，亲吻红到快滴血的耳垂，被羞恼地轻蹬了一下反而笑得更灿，趴下去凑到邬童耳边：“我以后不当正人君子了，你做好准备。”
“你最好是。”
我对你的爱是尊重，克制的。
我对你的爱更是自由，热烈的，我要蹈过明火冲破无意义的框架，紧紧拥抱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