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她说要结婚了。我说外面下雨了。
她说不想那么快要孩子。我说没想到这里的鲜榨橙汁还真是鲜榨出来的。
她说未来婆婆很辛辣，搞不好，以后得吃不少苦。我说莎士比亚的悲剧《哈姆雷特》你看完没有。
这样聊天有一搭没一搭的，真叫人郁闷得心痒痒。
这是一家旧货图书馆，复古的壁纸，二手的书籍，还有乏善可陈的衣着人群，与光鲜亮丽的求知欲。
她将《哈姆雷特》递给我。长发散漫滑进肩窝以下，一个我碰不得也想不得的区域。
“我还差个结局。”她不说话我都知道她递书给我，是问我看完了没。
“这橙汁很明显放了糖精、合成色素。会导致生育力下降、畸胎！”她说这话时，眼扫四处，像谁在喝一样的橙汁，该有责任去提醒提醒。
今天随性却精致的茉莉花茶衬裙，淡色让她肌肤好爽嫩。唯独那不合时宜的黑眼圈。
“又失眠了？”认识她之后，才发现以前自己磕安眠药真是小题大作。我的失眠较她而言简直小巫见大巫。
“习惯了。”她语气纷扰，以往的平和成了谜。
“习惯”是最登大雅之堂的借口，戒烟吧！习惯了。辞职吧！习惯了。离婚吧！习惯了。世间的毛病扯上习惯，没什么是情不可原，说不通的。
我吸完一口甜冰冰的橙汁，问，“他知道吗？”他知道她习惯失眠，且没理由的失眠吗？
“你快看结局，看完咱讨论讨论艺术手法。”
“好。”我打开书页，字是认识的字，我却一个也看不懂。脑里琢磨：他不知道。她没告诉他。她将失眠掩藏于他。
我心里有了答案，脸上浮起卑鄙的笑。
2
这时，莫文蔚娓娓的轻烟嗓来电。
她却按掉电话。一抬眼，迷茫的双眼里尽是“你懂的”。
我懂，我怎么会不懂。他打给她，一定是为了某件不小的事。平日他才懒得费心思在电话里甜言蜜语。她按掉他，说明这件不小的事大有来头。不然早将平日的文艺腔换成一副娇嗓门了。
可我现在也想转转风格，想不安慰，想当反派，趁火打劫，找准时机摁灭他们这苗爱情小火。
“别害怕，接他电话，明天去民政局也不怕！”我豪情如山顶洞人地大拍胸口。拍胸口，是要拍出大器，拍出云淡风轻。别为一个得不到的女人小肚鸡肠。从一开口她平静宣布“结婚”时，我便听出平静里那份颤动与不安：尽管她阅书万卷，可情路不足百步。在这婚姻大门缓缓张开前，她抖索极了，想道，他真的爱她吗？万一婚后不久他厌倦起这份爱，她怎么办？她有信心去完全使这个男人服帖吗？她不信自己魅力会有那么大......
我问她需要咖啡不。她马上认同地去要了咖啡。“我也要。”我说。因为我同样需要冷静。
两杯热咖啡缓缓抚平了两个人的神经。咖啡是个好东西，适时泼泼爱情这盆烈火，避免双方葬生火海。
我们互相耸耸肩。表示可以像平日探讨文学那样探讨探讨爱情了。
“我觉得太快了。”她先说。
“你们在一起也有两年了。该经历的就差领证了。”我和她可认识了三年，要不是我反应慢，神经大条，他就只有羡慕的份！
我劝自己，冷静冷静。咖啡没了，橙汁先顶顶吧。
“你说的也对。我也不知道，就是突然不想结婚，可不结婚我更不敢想。”书页被她懊恼地翻来翻去。
不想结婚也好，我会待你更好。“你真傻，你这叫婚前恐惧症。你就是怕他没那么爱你，这种事你想爆脑浆也没结果，因为他爱不爱你取决于他，并非是你。”
“可是我突然不那么爱他了，感觉。”
真的吗？！我差点冲口而出。
“如果你不爱他你就不会担心这么多有的没的了。你怕，你没安全感，说明这份爱是真的。爱情嘛，就该是捉摸不定，就该是危险品。爱情本来就没想过让人好受，它就要折腾折腾你，要你尝尝它的厉害。拥有爱情，就拥有不了安全。To be，or not to be，爱情这道选择题，反正怎么选你都会幸福，怎么选也都会后悔。”我没想到我出口成章，莎翁的浪漫主义思想在我血液中极尽挥发。
“天呐。”她小巧的两瓣嘴唇大大张开，像打量陌生人那样，对我这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又惊愕又惊喜。
3
就像三年前那场读书会那样。就在这个旧货图书馆里，密密麻麻的读书人学者围坐一团。我的性格替我挑了最边缘的位置，她恰好挤在我旁边。
轮我上中心朗读诗歌时，她便是这表情，双唇构成一个线条丰满的圆圈，我外形的马大哈与声音传达的细腻反差将她狠狠震到。
叶芝诗歌念完，我回到原位。她扭着腰，对我鼓起无声的掌。散会后，她留住我，再也憋不住似的唰唰唰评论起来，“念得很有爵士的味道，‘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
我续上去，“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
她激动归激动，身体依然优雅，行云流水的举止让她背后的世界黯然失色。
“那我现在打给他？就说刚才在忙，没留意电话？”我的话似乎让她顿悟不少。打电话，与他言谈，放下电话，整个过程的她，浑身都是豁然开朗。
我咬咬吸管。她是个聪明人，就算没有我，也可以很快在困境里做到大彻大悟。多么晦涩的书也好，她咀嚼快，消化快，常常是在探讨里扮演我的引领者。真理，她总是比我靠近一步。我不过是沾了“爱过”的光罢了。没有大彻大悟的爱过，哪来的心有戚戚焉？
“怎么样？”我装出一脸好奇。
“没事啊，他说他家那边日子定好了，下个月十四。”
“噢。”这么快？！
“就算他现在要进民政局，我也OK的！哈哈！”
“迟一天行吗？”我委屈看看她。
“啊？！”
“十五号才发工资，除非你不要大红包了！”我绝望在笑。居然很坏地希望她误会我，误会彼此的友情只是幻影，揭识到我的伪君子面目。
不知橙汁什么时候没的。咖啡、橙汁，也许以后不需要了吧。
4
陪她离开图书馆，目睹她这样随他的福特扬尘而去。雨丝渗进我的皮肤，我尝到一种挺甜的寂寞。
——THE END
——在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