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左右晃动,底盘摩擦地面的声音也显得格外刺耳,“咯咚,咯咚,咯咚咚”。汽油味就像一个难缠的小鬼,从四面八方向我冲涌而来,从后面残缺一小块玻璃的窗户开口飞来,藏在我邻坐大叔的香烟麻草里,随着呛人的香烟味跑到我的鼻外腔,进去鼻内腔,刺激我的脑神经。他们钻进车底机械零件的缝隙,再深呼一口气,缩紧身子挤出固定二块钢铁车板的螺丝钉边缘,来到我的身边。我“碰”的一声关闭前面的窗户,拉紧窗帘,从右侧压的变形的包里拿出一条毛毯,把自己包裹的仅露出一个头。不在乎那位牙齿沾着口红,烫着大卷浪的老妇女嗔怪的眼神扫视。弄完这一切后,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长时间的乘坐和这段时间的内心打击,让我急需用睡一觉来缓解。我迷迷糊糊的听到瓜子在沾着口水沫的上门牙和下门牙之间被碾碎,像怪癖的食人兽,扒开人胸腹,挖出内脏,却把空的躯体抛的远远的。可这并不妨碍我睡觉,声音离我越来越远了,我突然睁开眼,直起腰,身子前倾,是汽油味,它们从我前面的椅背上传来,它穿过一层层的海绵,纤维来到我的眼前,伸出又长又红拖着粘液的舌头,翘着鼻子,在我脸上,脖子来回嗅。粘液顺着我的锁骨往下流。我有了一个想法,用手把处女膜捅破,伪造是已婚的样子来躲避它们的侵蚀。肯定有个小鬼进去了我的胃里,拿着擀面的大棒在来回搅拌,我咽了一口吐沫,把上逆到喉咙的食物给咽了下去。我能想象到食管皱着眉头嫌弃的表情。
“还有十分钟到站了”,我寻着声音来源望去,是从驾驶座传来的,一个二百多斤的小伙子,中长出油的头发上附着大小不等如纸片的头皮屑,下巴垂下的肥肉压在肩膀上。肥大聚满黑头的脸像极了猪屁股,深蓝被洗得透光发白的T恤也不能遮挡他那下一秒就要炸裂长满长毛的肚脐,往下,他踩着刹车的脚上套着的是一只坏了边带的拖鞋。我受不了了,我右手抓着包准备叫停车的时候,一个刹车, 头重重的撞在前背椅上。“快下车,到了”。看着左脚即将踏上地面,能够逃离的喜悦在心底开始渗出。“扑哧”飞驰而过的电瓶车压在刚下过雨的路面上,浑浊的水喷射在我白色的外套和鞋上。我本就不是一个对陌生事物或人怀抱希望的人。诚然,我对这个城市的第一印象是讨厌,是想要把它千刀万剐的讨厌。转身,抬头,二个红木家具颜色的大字撞入我的眼里――阜城。顺着向左望去,由近及远。眼前破旧的三层楼,不算高的香樟树,嵌入桥底的小路,交警急促的口哨声,电瓶车、汽车电鸣声,几只狗相互撕叫声,渐渐模糊,慢慢远去。接着,我听到了四周长短不一的呼吸声,风吹打树叶沙啦沙啦响着,右前方离我最近树枝末端叶上,一滴雨水沿着叶边纤细脉络落到地面,好似一位母亲在抛弃孩子前,那最后温柔无息的亲吻,饱含深情却决绝。最后,我感觉到左心那块石头打滚跳跃的做出反抗,向外挣扎,像长期被困的囚犯看见自己心爱之人,而冲出牢笼一样,拼尽力气,歇斯底里。这种心跳加速带来的恐惧感,并没有使我的表情有所变化,“嘟嘟嘟嘟嘟”响长的笛鸣声将我拉回了现实。原来我站在路中间,回头一看,千万只眼神凶神恶煞的对我看着,笛鸣声持续的响着,突然我有种邪恶的想法,不给他们让路。我看了下表,离火车出发还有三个小时,走进靠近的店铺,陈旧的招牌上写着良和豆浆,四个大字脱了妆,黑色的渍迹沿着眼角流下,招牌的左上角红色油漆脱落了一大块,我尝了一口刚端上来的豆浆,跟白开水没有区别。此时,我有了决定,把桌子上的一满罐糖全倒了进去,搅拌一会,看了眼前方站着说话的二个人,站起来,端着走过去,背着我说话的男士,一边跟对面的人打招呼一边转身。接着,“碰”碗碎,豆浆潵了。我心里开心极了,面上露出伤害可怜的表情,男士跟我道歉。对,一切都是我自导自演,是我算准了他转身的时间,倾斜身体撞上他,故意放松手,把豆浆潵在他身上,把地弄的脏乱。可那又怎样,在别人看来,是他撞的我。我既报复了这家店,又拿了一份钱。走出店外,空气里的潮湿没有刚刚那么让人厌恶,四周也更加清晰,阜城的面貌也更加真实。破旧的三层楼顶长满杂草,二楼窗户台上缺了口的花盆一半悬在空中,我怀疑它下一秒就会落下,准确的砸在我头上。我沿着这条路行走,观察每个人的表情,大多都是笑着的,可都未达眼底,,我太清楚不过了,伪装,我比他们更会。前面的一对情侣使我停住了脚步,转弯,走进对面的书店,店员是个戴着铜色边框的中年男士,胡子没有刮得特别干净,不均匀的还有几根粗短的胡根树立着。我找了半天,没有让我感兴趣的书,环顾四周,没有摄像头。我把手机音乐调到最大,以极快的速度把一排书的中间页都撕破,接着,我假装接电话。“喂,您好,奥,我明天到……”,走出书店。我给对面那对情侣最美的微笑。转身,朝车站走去。“在外要注意身体,知道吗?我会心痛的…”,光听声音我就知道是恋爱正浓的情侣。我转过头,是一位长相不错的男生,他满脸笑容的脸令我很不爽。当他抬手低头看表时,主意已在我心里诞生,并形成一套计划。我快速的把手表卸下,把头发散开,走到他身边,“您好,可以告诉我几点钟吗?我手机没电了”。他刚好把手机装进口袋里,抬起眼,用一种我看不懂的眼神注视着我,我想他肯定以为我搭讪的方法太幼稚了。可他也太小看我了,在他将要回答我的时候,我垫起脚尖,搂紧他的脖子,吻上他的嘴唇,用舌头挑逗他的敏感部位。在我想着下一步计划的时候,他反客为主,把我的头拉进他的胸怀,吻我的耳后,突然,他停了,“我知道,我都知道”。我抱着他腰的手不敢动,全身血液都涌上我的头,我张大眼睛缓缓对上他的眼。接着,我听到他说“其实,我并没有女朋友,更不存在和她打电话”。
他的话就像晴空下“轰”的一声。我知道,我深知,自己被人光明正大的偷窥,自以为隐藏的没有破绽。穿破云层的光线,让他的脸变得模糊,从他瞳孔里放射出来的眼神,坚定、平淡。但我害怕,逐渐焦虑恐惧,我垫着的脚尖慢慢变得低平,身体重心向右偏。我知道我要赶快逃离,不,是彻底飞速的消失在他的视野里。我跑到离他一百多米的地方,停下脚步,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呼出,回头看他。他还站在哪儿,与刚才一样的眼神里有一种我看不懂的情绪在里面。同情?怜悯?我不知道,我不想去想了。我比火车出发的时间早到了一个小时。候车大厅像个蒸箱,为了不让自己被蒸熟,任人咀嚼,我脱下外套,在我正准备考虑把外套放哪儿的那刻,在我左手腕上的“执念”二字,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暖暖,这是我对你能给予的最亲切称呼”。
“小暖,别人也许会骗你,可我不会,到死都不会”。
“啊,昨天啊,小暖,我怎么可能和周梁在一起,而且还一起逛街。”
“小暖,我感觉周梁不会喜欢上你,我说你别生气呀”。
“既然来了,我请你们吃饭吧”。
“我不会喜欢上你,现实不可能,我不会背叛小米,我和她谈了十年的念爱”。
“小暖,这本书,你在哪买的,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送给我吧”。
“奥,暖暖,这本书是一个朋友送的”。
“小暖,喜欢他,想见他,就去找他呀,我陪你去”。
“暖暖,你可以去四楼帮我拿下数据吗?”
“暖暖,你有瑶瑶这个好朋友,是你的福气”
“暖暖你周末有事没?想请你和瑶瑶帮个忙”。
“暖暖,我和小米感情很好,我们只是朋友”
“小暖,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会伤害你的”。
“小暖,我和周梁结婚了,一个月前。我们的孩子已经二个多月大了”。
“小暖,我怎么办呀,好想你在我身边,医生说我的孩子得了呆小症”。
“开始检票了”,我哆嗦了一下,收回记忆,向进站口快走去。“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而是时候未到”,突然挡在我前面的疯子说道。车厢里异常的干净,我是第一个进去的。我把视线从行李箱上抬了起来。离我最近坐在窗边的是位大约五十来岁的大叔,右手正拿着放在桌子上塑料杯,里面泡满了茶叶,他直勾勾的看着我。在他的左边床上,坐着抱着婴儿的妇女,她微皱的眉头在抬头看我迟疑了几秒后舒展开了。接着大叔的后面是一个胖胖的低着头玩手机的小伙子,和一头波浪卷发的老阿姨,以及一手拿着扫把,一手拿着垃圾盒,侧着半身向上扭头对我看的保洁员。在我往车厢里走的时候,与此同时,妇女拉开了窗帘,金黄色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婴儿熟睡的脸上。床上枕头旁边放着一大包婴儿用品。大叔把腿从过道里往里面收了一下。波浪卷发的阿姨对我微微一笑。我突然觉得生活是如此温柔温暖,那角弄里灰暗世故谄媚的青春,我仿佛像没经历过一样。那为爱疯狂,被爱堕落,变得残忍,自私,恨绝,偏执的我,好像在慢慢远离。那连续大剂量吃了一年的水合氯醛,对生活逐渐感到麻木呆滞正在放弃生命的的我,想好好的、认真的活下去了。去感受这慢慢渗透出来的生命与爱。
“哇哇哇哇哇”,小孩的哭声打破了一切。
“你怎么了,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他心脏病犯了,怎么办,葯没带,谁可以帮帮我们”。
我抓着行李箱柄的手,握的更紧了。在我犹豫着考虑要不要去帮忙的时候,后面上车旅客的催促着我向前走,来到了这位发病者的身边。立刻拿出包里的硝酸甘油,慌忙的倒了十几片给他。症状明显减轻。他的家人对我道了谢。我向着自己的床上走去,我把行李箱放在床底下,脱下已经沾满污渍的鞋,握住中铺的扶手,身体已经做好向上跃的姿势。“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别吓我呀”,他家人的声音刺破了我的耳膜。“大剂量硝酸甘油会使血压骤然下降,心肌梗死患者舌服硝酸甘油无效”,突然我的脑海里呈现出这句话。我逃避后面的结果,加快速度上床入睡。我在还有半个小时到站的时候醒了。车厢离异常的安静,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北方比南方的阳光更加温暖,光亮。我拿出手机编辑短信。
瑶瑶,聪明的你,能够在我二年里毫不知情下,跟高粱在一起。应该早就猜到,自你怀孕以来,是我多次去你家,借看望你的机会,把厨房里的食盐换了。我不知道当你得知你孩子的病,反应过来时,是怎样忍住心中的愤怒没有对我歇斯底里,拳打脚踢或是千刀万剐的。
是呀,你隐藏的多好,还能那么镇定的给我打电话。
是呀,没有人比你更了解我,所以你知道,当照耀我生命唯一温暖的高粱离我而去时,我不再怕死,不再在乎生命。我想,你还按兵不动,是在寻找如今还可以让我在乎的人或事吧。
谁又比你们更会隐藏和利用我了呢!种种小事,我应该早就发现的。
可我发现现在的自己对你们的恨在减少。我更不知道来怎样处理。我把决定权交给你们。还有,不恨不代表原谅,我想你们也不会原谅我。
我按下发送键。
把床铺整理好,拽出行李箱,跟着人群向门口走去。
出站口,我才发现,北方的阳光比我从车厢里感受到的更加温暖,是种轻轻的热感,让人舒服,没有让人刺眼的光芒。我看见久别重逢的情侣喜笑颜开的说着话,拥抱,接吻。我看见许多举着“住宿”牌子的中年男子女子,向刚出站的我们走来,手舞足蹈的对我说着话。我看见几个大汉向一个拎着二个大包裹的青年男子跑去。我没有理会他们。直径向对面的书店走去。我想做个好人了,我认真的看着红灯的变化。终于可以过去了,接近我心灵的书店,给我重生的勇气。“砰……”我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在空中旋转,我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最终归宿。“有人被撞了”我模糊听到,一切又归于寂静。
“换车票了,下一站到站”。
我猛地惊醒,原来是一场梦,还好,还好。我还没有错过重新生活的机会,这次我要用爱来体会。我下车,出站。跟梦里的没什么区别。同样的人行道却是绿灯。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走了过去。我迫不及待兴奋的大步跑过去。“让开,快让来”。我转过头,看见骑着电瓶车的男子向我冲来。我最后想到的是那疯子说的话“善恶终有报……”。
“小暖,到学校啦,快醒醒”。丽丽和小林同时对我说着。我挣开眼看到她们灿烂的笑。
“你睡了将近一个小时了”小林笑着说。
我说我做了一个又长又可怕的梦。好可怕的梦。丽丽说“没事,梦都是反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们说笑着下了车。
我知道,梦里的描述是我内心从未说出的可怕。它跟我的童年,经历,阅读,情感,远远逃不开。我很感谢刚刚陪我去看心理医生的她们。我也感谢医生说“一切正常”的诊断。
出医院的时候,我注意到墙上写着“只要我们用心观察,世间到处都是美的”。
我们一起走进校园,逛了逛新开的精品店,丽丽和小林说的笑话让我笑了好半天。改造的小湖已经呈现出一番新面貌,好让人喜欢。“我要走边边”我对她们俩说着跑过去。“我以后要学会不再走边边,就像把那过往雕刻的记忆抹掉一样,我要做秋日里的暖阳”我边走边边,边说。“小暖,小心”我听到她们惊慌大声的叫着。
我感受到透骨的冰凉,丽丽小林变形波动的脸是我最后的印象。
如果可以,我要用深藏在心中的温暖秘密驱走黑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