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找个人陪我看盘录像”。
萌生这个莫名其妙的念头时,我正准备从这家录像店出来,那一刻,我把租来的一盘录像掖在怀里。老板一脸坏笑地跟我重复强调着:好片子,慢慢看,不急着还。我下意识笑了笑,老板转过身去,趴在柜台上,看起那从琳琅录像带里的随机取出的一部来。
此时是04年的秋冬过渡之际,我在北方的北方,当然我一直认为在这样泾渭分明的地理位置,是完全容不得秋天这一季节的。于是,我从店内出来时,店面正对的那棵梧桐落下了它最后一片黄叶。我看着天空西北方阴霾色的天际,太阳如同干瘪的橙子般,被谁猛不丁一巴掌拍在了那一隅,通体橙红,而周围有着紫墨色的晕迹,俨然是它一路向西磨盘般碾过的齿痕。风不时吹了过来,林荫道上无人清理的黄叶便散了开来。我将外套上的风纪扣扣上,以此来抵御这个时节寒意对我的倾心,后继续往家的方向走去。怀里的录像似乎被我捂得燥热起来,径自落下,后又乖戾地自顾从我外套的下襟跌落在地。我没好气地俯身捡起,录像带包装盒上的封面男女主角纷纷向我露出有着完美棱角的侧脸与魅惑十足的嘴角。
我把录象重新安置好,在经过一家热气弥漫的吉祥馄饨店时,我透过窗看到临窗而坐的一位姑娘在对着玻璃窗哈气,后开始在水汽上一笔一划地写字。我端视着她的举动,大概是由于反相的缘故,我始终无法确认她写的是什么字。对此,我颇觉得不死心,为了找寻答案,便索性推开了店门走进去。店内热气开得很足,老板娘是个高挑的中年妇女,在我开门迈进前脚的那时便对我热情询问吃什么。我这才意识到为了找寻这个答案,进这家消费者为上帝的店是多么错误的选择。我面对一脸媚笑的老板娘,与羞涩的空空口袋。
“我找人。”我扯了个借口胡诌,试图瞒过去,“我不是来吃饭的。”
“找谁?”她说。
我没想到她会如此的刨根问底,竟然询问起我找寻的对象。
我顿时语塞,像是被一个馄饨卡在了喉咙里。临窗而坐的姑娘向我这投来目光,我似乎从她的目光里析出了一根救命稻草,便脱口:“找她”。我指着姑娘的方向。
老板娘以右脚为支撑点,如圆规般撇过左脚,迅速转身返回柜台,我这才注意到她腿上的残疾。
“小姐你好。”我坐去那位姑娘的对面。
姑娘对我的无由到来并不显得诧异,她将双手支着下巴,脸部不施粉黛,头发染成黄色,不算漂亮的不可方物,但也至少还过得去。她眨了眨眼,同时,我注意到她的睫毛如同被清晨的露水压垂的枝叶般略显机械地颤动。
“不要叫我小姐,”姑娘头向窗户那侧过去,撤出右手在桌上画圈,“我讨厌这两个字,叫我辜靓。”
“姑娘,你好。”我改过称呼。
“不是姑娘,是辜靓。”她右手边画圈边对我纠正。
“姑····良····”我尴尬地咋咋学舌。
姑娘对我有些不满,“我姓辜,名靓。”她用右手在玻璃窗上写出她的名姓。
我这才看向窗,她先前写的那些字早已被室内的热气蒸腾,我有些沮丧地看着她的名姓,轻轻摇了摇头,“对不起,辜小姐。”
“我说过了,不要叫我小姐。”她怒目圆睁,眼神直直地向我这射来。
“呃,抱歉,辜姑娘。”我突然觉得一阵委屈。
“算了,你叫我小爱吧。”她颇为无奈地抻出左手,配合着右手向我摊牌。
“小爱你好。”
其间,那位坐在我对面的叫辜靓的姑娘除了那次怒目圆睁,从未正眼看过我,她的眼神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飘渺。我试图从她的眼神中阅读出些什么来,但不得不以失败而告终。
“唉,我想问一下你。。。”我看尝试着索问她刚才在玻璃窗上写的字。
“算了,今天算了,我不想。”辜靓答非所问地吐出这句话。
“额,不是,我是想问一下你刚才在窗上写的什么字?”
“嗯?”她思索片刻,“我的名字啊。”
“不是这会,是那会,那会我还没进来。”
“算了,我忘了。”辜靓窃笑起来,竟正眼看着我说,“你这人挺好玩的。”
辜靓的馄饨送来了,她再一次看向我,“你来点不?”
“额,谢谢,不了。”
“你找我就为了这点事?”
我起身,怀里的录像再次从外套的下襟滑落,我俯身捡起,“我想找个人陪我看盘录像。”
我把录像搁在桌上,辜靓仓促地吞了口中的馄饨。“这不是马龙·白兰度吗?”
“你认识?”
“认识,他不认识我罢了,前段日子他去世时,为这老家伙不知流了多少眼泪。”
辜靓放下筷子,起身牵我的手,“走吧。”
“去哪?”
“看录像啊。”
我顿时觉得,我只用一盘录像就拐卖了一个好女孩。
夜幕已拉了下来,街道上起了斑驳的灯光,气氛安静的有些微妙。辜靓将棉袄拉链一拉置顶,利落地将脑后的头发捋出领口。
我想我绝不能带一个陌生女孩回自己的家,这绝对是触犯我的道德底线的。我对辜靓说:“小爱,我忘带钥匙了”。
“没事,那去我那看。”
我想我绝对可以去一个陌生女孩家看盘录像的,这完全在我的道德范围内。
拐进一条巷弄,顺着路旁微醺的路灯光,辜靓带我到了她住的地方。我抬头看头顶的招牌:“天使爱美丽理发屋”。
“你的店面?”
“算吧,我和其他四个姐妹开的。”
“呃,是吗?不错啊。”
“为了生计吧。”她将屋内的灯光开启,脸庞顿时映出柔和的光芒,如同朝阳下的晨霜。
“你做头不?”
“我···”我腼腆地笑了笑,“你说我有必要吗?”我将帽子摘掉,露出我前天才理的光头。
辜靓掩嘴,但还是笑出声来了。“你丫挺滑稽的。上楼吧。”
我跟着辜靓上了楼,楼道里没有灯,我徐缓地探着步子。黑暗间,我听着她的高跟靴铿铿锵锵地落在木质台阶的动静。
“对了,这片子叫啥?”她开了房里的灯,橙色的灯光泄了下来,房间里简单的布置:一台电视,一张带床头柜的床,一张茶几,外加一座立柜在地板上衍出阴影。
“不知道,看不懂洋文。”
“你哪来的?”
“今天刚借来的。”
我把录像递给辜靓,她将电视与读碟机一一打开。我坐在床上无聊赖地翻着床头柜上散乱的录像。
“哪来那么多录像?”
“十块钱三盘,盗版的。”辜靓坐在我旁边,左手食指搁在我嘴边,示意我禁声。
镜头慢慢拉长,房间内静的有些浮躁,辜靓看得极为入神,我倒显得困倦起来,便双手撑在床上,小心翼翼地伸起懒腰,蓦地,右手碰到了什么块状类的物体,我弯过头,借着橙色的灯光辨明出是几包还未拆封的避孕 套。我不由地一阵悸动,看着辜靓的侧脸,她的脑袋向前微倾,双手盘在胸口,染黄的头发在暖气的吹拂下摇晃,紧身棉袄细腻地裹着她瘦小的身躯。在这橙色额灯光下,她活脱脱是一株脱群的向日葵,她聚精会神地投入在马龙·白兰度这老男人的魅力之中,而我似乎确认出了什么。
第一盘播放完毕,辜靓起身去换碟。
“小爱,你的四个姐妹呢?怎么就你一个?”
辜靓从退出的影碟仓中取出上盘,又放入下盘,影碟仓自然地收缩进去。处理完后,她有顷才起立,似乎故意在为我的问题物色一个答复。
“出差了,她们出差了。”
“干你们理发的还要出差?”
“那是自然。”辜靓再次示意我闭嘴。
我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电影的镜头徐徐推进,当镜头里白兰度露出他老男人的性感臀 部时,辜靓惶惶地从床沿跳了起来,激动难遏。
“唉,你职业病啊。”
“要你管?”辜靓忿忿地说道,少顷,她大致从我的语句中读出了什么,“你知道了?”
“什么?”
猛地,电光火石间,房门一下子被谁踹开了。三个身穿制服、身高参差不齐的男子如同打了鸡血般一拥而进,立刻将我们围住。
“都老实点,别动啊。”
我花了些时间喘口气,细声问旁边的辜靓:“他们城管?”
辜靓正襟危坐,喃喃说道:扫黄的。
电影仍在进行着,其中矮个警察让辜靓将碟片取出来。
我顿时觉得天大的委屈,略带哭腔地为自己辩解:“同志,我们什么也没做啊,就在看录像,真的什么都没做”。
“那看完录像,下一步呢?”矮个警察不依不饶,“你们这是犯罪未遂。”
辜靓取出了录像,放在录像盒里。那中个警 察从她手中夺了过去。辜靓倒显得很淡定,“你们没证据,什么也没有?”
我听后,立刻趁着他们不备,将床上的几个避 孕 套塞进了被子里。
“证据?这就是证据。”中个警察晃动着手中的碟片,语气不容侵犯。
“这录像,我的。”
高个警察从中个警察那接来录像,作着勘察,后向他身后的两个点头示意。
''这样吧,两人罚个款吧。一人两百。”高个警察说,“小刘,你开个罚单。原因是,夜间喧哗,影响街坊睡觉。‘’
我看着辜靓,眼神示意她:没带钱。辜靓倒也心领神会,打开立柜,从里面取出自己的皮包,掏出四百块钱递给警察时,突然从钱包里掉落出避孕套。那叫小刘的矮个警察将罚单一并录像给她,一脸狡黠地询问:“你们还上门服务?”
三个警察收了钱转身准备离去,高个警察这时转身问:你其余几个姐妹呢?小天,小史?
“小美?”中个警察接过话,后紧接着,矮个警察也接过话:“小丽?”
后,三个人如同演一曲双簧般如此默契,异口同声说出:“她们几人呢?”
辜靓摊摊手,“出差了。”
说罢,警察离去。
“没事了。”辜靓回头看我。
“天使爱美丽?”我顿悟,“原来招牌是这个名堂,你和你几个姐妹命名的。”
“是一部电影,奥黛丽·塔图演的。没看过?”辜靓将那盘录像的下盘放入碟机继续播放。
我不再说话。
“对了,下次记得把马龙的这部电影名字给我问下。”
电影进入了片尾曲,音乐在这间房间萦绕。片名在最后一刻跳了出来:巴黎最后的探戈。
影碟仓顺利出仓,辜靓看向我,与我相视一笑,说“巴黎最后的探戈。”
“这是片名吧。”
"那你现在想做什么?"辜靓起身,拉上窗帘,灯光溢满了帘布。
“我想,我想,”我一时语塞,看着辜靓灯光下美得不可方物的脸蛋,思索良久后,一字一顿地说出,“我想找个人陪我看盘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