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走的那一年，我正读大一。接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隔天就要下葬了。我匆匆忙忙地评价、收拾东西，赶去与从远方赶回来的舅舅会合。
那已经不是我第一次清晰地感知死亡和离别，痛苦却只增不减。眼泪留了一路，然而脑海里却一片空白。好像记忆深处的那一丝冒着热气的温暖源随着这个消息被抽走了，毛孔收缩，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颗颗分明。
犹记得那天到家已是傍晚，我在灵堂前长跪不止。一向和外婆交好的隔壁婆婆过来扶我，在我耳边轻声安慰。“你赶回来，你外婆已经安慰了，她是幸福的，有你们这些子孙……”
我记得那天我把自己关在外婆生前住的房间，谁来也不开门，也不应声。最后是母亲把我带到厨房灶火旁，她红肿着眼睛，看着我，痛苦分明。我说：“我没有外婆了……”母亲一把抱着我说“我知道，我也没有妈妈了。”我们对着灶火发呆，好像这样的话外婆就还和以前一样，就坐在身边，边往灶里添柴火，边对着我絮絮叨叨。
看着第二日临近中午才放学回来的表弟表妹，我终于想起一个问题，为何这次外婆的消息这么晚才告诉我，让我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不能影响你们学习。”大人的解释永远冠冕堂皇，从不考虑你的真实感受。这让我想起初三时候的那个周四，也是这么突如其来的被同学无意中通知了自己外公的葬礼。看着同学眼中的惊讶与抱歉，我只感觉走廊瞬间被风侵袭，恍惚不已。那以后我曾严肃的对父母讲，之后再有类似情况，及时告诉我，不要让我徒增遗憾。然而，这辈子的遗憾只多不少。
我可以说是被外公外婆带大的。小时候家里太忙，父母根本无暇分身。我和哥哥基本上属于除了上学之外的时间都在外婆家度过，冬天更是不到过年前一天不回家。
我自小性格跳脱，脾气倔强，不服管教，弟妹们总是有样学样，外公没少头疼生气。然而她们还是很疼我，好吃的会给我多留，红包也是我的最大。外婆总是会把我叫到一边，打开裹了好几层的手绢，从她的私房钱里再挪点给我用。每次我都好气又好笑。我不爱吃零食，也不想弟妹有意见让外婆为难，总是又偷偷塞回外婆枕头底下，临走再和她说一声。
她总是担心我脾气暴躁，又倔强不肯低头，以后会吃亏，每次都跟前跟后絮絮叨叨。又嫌我没有一般女孩子天真快乐，连玩都不出去，每日陪着她这个老太太，会闷，对性格不好，总是劝我出去走走。其实，她哪里知道，我每次都特别馋她炉火炖的稠粥，看着白瓷杯子咕嘟咕嘟冒着泡，米粒翻滚翻滚慢慢变成粥，总觉得身边都充满了热气和希望。还能听她讲讲以前的老故事，想象以前的生活画面，会觉得人生都充盈起来，现世温暖，既知过往，又未来可期。
外婆老早牙口不好，米饭总是得熬成稠州。抓一把米，用白瓷杯子盛着，放在炭火上轻轻压一压，无论冬夏。炭火炖出来的白粥稠滑清香，软糯可口，我每次都闻着香味咽口水。外婆胃口小，往往大半杯都是我解决的。热乎乎的白粥顺着食道往下，能烫到心里去。那种烫，让我至今想起外婆，都是热热的，暖暖的。
大概，吃粥的喜好就是那时养成的。夏天的晚餐，家里的粥也必须是热过的。柴火必须烧旺，粥经过滚煮后，才会在表面形成一层薄白膜，轻轻剥开薄膜，喝一口烫粥，汗水会在额头滋生，再喝一口，汗珠滚落，让你不自觉感叹“舒服……”。
其实我一直觉得外婆走之前的那些天，是有给我感应的。那几天晚上总也睡不安稳，分不清楚自己是否在睡梦里。甚至有一晚，梦见外婆站在高速大道上，看着我往前走，似乎在与我告别。我喊她一起，她却只是看着我不出声。曾经也有一次，我梦见外婆居然带着外公来看我，梦里的我既开心又怀疑，彼时外公已经走了近2年了，如何还能和外婆在一起。我只好在梦里不断的拉外婆去我家，叮嘱她不要和外公走。大概外公也不舍得，他只是看着我，嘱咐我带好外婆，他还有事先回去了。我一身冷汗中醒来，后来才知道那阵子外婆身体不是很好，每日总是嗜睡，那以后才又渐渐恢复清明。
事后曾与母亲说起，她长叹一声“大概你们外婆始终不舍得你们吧”。然而我终究没能再次留住外婆，也或许她也不舍外公孤身一人，少年夫妻，走过风雨一生，终究是要团员的。
外婆离开之后，我便很少梦见她了。有时候也想，为何她再不愿入我梦，也或许因为在那边都很好，无需再入我梦。
每次想到外婆，都格外想喝粥。而每次煮粥，都难免会想到外婆。尽管现在，煮粥的工具，电器取代了炭火。
每次粥快熟时，打入一个鸡蛋，然后盖上锅盖，焖5分钟，用粥的温度慢慢烫熟鸡蛋，接近8分熟之时，打开盖子，将鸡蛋和粥一起成熟，轻轻一戳，蛋黄会出油，好似还能流动，而焖锅的粥，会更为粘稠糯口，更像记忆中的味道。
思念的夜，来一碗烫呼呼的白粥，就像外婆还在身边，温暖就还在心底。
很久没有梦见外婆了，很想念她。也一直很想写些什么来纪念她。我想，这会是个开始。关于外公外婆，想在记忆未老之前，留下只言片语，不至回忆失温。
这是来简书的第一天，谨此思念我的外公外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