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婶婶有两个子女,堂姐跟我哥年龄相当,堂弟则比我小一岁。不知道怎么回事,婶子跟母亲这对妯娌跟大多数中国妯娌一样,关系也不怎么和谐,母亲倒是比较开明,婶婶则泾渭分明地常常阻拦堂弟跟我们兄妹过分亲近。小孩子爱玩的天性哪里拦得住,堂弟隔三岔五偷偷跑来跟我们玩耍,往往不可避免地被婶子发现了,她就故意十分忙乱地在我家房子外面厉声呼喊,堂弟往往吓得像只小老鼠般赶忙溜回去。母亲直在后面压低声音提醒他"慢点跑""慢点跑"。那时,也不过六七岁的我觉得堂弟好可怜,婶婶也太奇怪了。
过了一年多,因为堂弟太调皮,婶子不大管的住,他就被带到叔叔上班的地方上学去了。长大了一点,我才知道,那个地方叫九寨沟。
啊,在“人间的天堂”里读书,天天看美景,什么感觉?我痴缠着一脸络腮胡子的叔叔问。
"什么感觉?"叔叔爽朗地大笑,"穷山恶水的,除了五花海外,没什么看头!"叔叔不像婶婶,他从军转业到森工局当汽车修理师,见过一定世面,脾气也好得多。哦?!叔叔好没情调啊!小小年纪的我在心里感叹。
跟堂弟再次见面已经是六七年后的事。我在师范学校读书,他转学到我们附近的一所中学读高一。随着堂姐考上中专和年龄的增长,婶婶的脾气似乎和善了不少,已经能够跟我们一家好好说话了。
听婶婶说,堂弟因为早恋,学习"不用功",没跟姐姐一样考上中专,还是"调皮",叔叔也管累了,又花力气让父亲帮忙转回来到本地区中就读(那里是我的母校,父亲在那里当一个小领导)。不想,没读到半学期,堂弟闹着死活又要转学,父亲告知叔叔原委,居然是堂弟依然改不了调皮捣蛋的习惯,老在伯父眼皮底下挨批评,自己实在待不下去了。
原想培养成一个有大出息的孩子,不料竟是这种局面,叔叔婶婶实在失望透顶,想让他回家干活,年龄又太小,无法,只好又找关系转学。好学校去不了,只好到城郊。这样,我们又见面了。
论年龄,我还是姐姐, 但看个子,堂弟比我高好一头。看到这个满脸微笑全身还是调皮的弟弟,身后居然还跟了两个同样玩世不恭的"跟屁虫",我当时似乎没有怎么照顾他什么情面,故作老成地端出老师的架子来,“语重心长”地"教育"了他一番。至于当时跟这个弟弟说了些什么大道理,以及他有什么反应,如今除了啼笑皆非,全然没有印象了。
放假回去,听婶婶唠叨堂弟种种不是,还翻出班上女生写给堂弟的书信来给我看,“要是他能把你说的这些道理"吃下去",至少比现在好~~~”婶婶一脸愁苦地絮絮叨叨。看着这样的母亲,我大概能够体会得到他们望子不成龙的烦恼,然而,更多的却是替堂弟惋惜,因为母亲从来不会私拆我们的信件,也极少在外面数落我们的不是,她也不会胡乱压制自己的孩子。
堂弟终究没有顺利地在那所学校毕业,又嫌弃叔叔修理汽车的工作脏累,不愿接班,只好在自己的舅舅单位烟草公司暂时找了一个送货的工作。后来他结婚生孩子,我都没能亲自去祝贺。我们各自忙着各自的事,竟疏忽了联系。
再次见面,堂弟像闰土一般出现在我面前。
在送货过程中,堂弟跟一个年长自己几岁的有夫之妇纠缠上了,害得老婆喝农药闹离婚,幸好抢救及时没死成。婶婶担心喝过农药的媳妇活不长,居然任由小家庭走向破裂。结果“小三”顺势甩掉自己的酒鬼老公,留下一个儿子,带了两个读高中的女儿过来跟堂弟过活。两人开始闯荡江湖,在城里卖烤鸭,到成都收垃圾,到乡下砖厂打工……拼命挣钱供两个女孩上大学,堂弟六岁的儿子则由叔叔婶婶在城里租了房子带着读小学,那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这次见面,堂弟是来为继子求我帮忙转学读高中。孩子父亲生病去世,两个姐姐才上大学,只好来找母亲。堂弟没法再在外面闯荡,只得回来照看。五六年过去,结婚证居然都还没领。
想到日渐年迈又对堂弟失望透顶的叔叔婶婶,想到我那个失去妈妈关爱的侄子,看着面前已经开始秃顶的堂弟,我不禁深深叹了一口气:他自己选择的路,再难都只有坚持走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