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已经持续了十年,雅典和斯巴达两方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在安菲玻里之役中,两方主战的克里昂和伯拉西达都已阵亡,在斯巴达国王普雷斯托安那克斯和雅典将军尼西阿斯的努力下,两国签订了和平条约。然而愿望是美好的,现实是曲折的,斯巴达无法说服它的同盟国一起接受和雅典的和平条约,只好单独和雅典缔结同盟,但是这个同盟的基础并不牢靠,两方都没有好好履行和约规定的条款。
在这一段所谓的和平时期内,尽管雅典和斯巴达之间不再开战,希腊地区仍不太平。斯巴达的同盟国们仍然想推翻这个和约,致使斯巴达无法履行和约中向雅典归还土地的义务,而雅典则愤怒于斯巴达的不守信约,不肯归还斯巴达的土地。与此同时,随着亚哥斯和斯巴达的和约到期,眼看战争不可避免,各城邦恐怕斯巴达凭借雅典的力量来奴役它们,又纷纷转向与亚哥斯联盟。在之后的一段时期里,各城邦在猜疑中发生了一连串的结盟、反叛、再结盟的故事。
然而,这一卷中最悲惨的事情发生在一个小岛——弥罗斯。虽然弥罗斯人是斯巴达人的同族,但他们在战争中始终保持中立,与雅典并无过节。当雅典的远征军攻来的时候,雅典人派了使节与弥罗斯人谈判,希望他们投降。
在修昔底德的书里,引用的常常是大段的演讲词,而这里记载的却是少有的对话体。这段对话大概是这本书里使雅典人最臭名昭著的一段,充分暴露了雅典帝国主义野心。在对话中,雅典人表现出了惊人的坦率,他们甚至不想为雅典帝国或其侵略行径的正义性作辩护。当弥罗斯人指责雅典人不正义的时候,他们声称,除非是两个平等国家的相互竞争,否则正义就是不屑一顾的东西,「强者能够做他们有权力做的一切,弱者只能接受他们必须接受的一切」。
当弥罗斯人质问弥罗斯和雅典何以存在同等的利益时,雅典人说:「屈服了,你们就可以保全自己而免于灾祸;不毁灭你们,我们就可以从你们中间取得利益。」
当弥罗斯人反问他们和其他得以保持独立国家的人们有何区别时,雅典人说:「保持独立的国家是因为它们有力量,我们不去攻击它们是因为我们有所畏惧。所以征服了你们,我们不仅扩充了幅员,也增加了我们帝国的安全。我们是统驭海上的,你们是岛民,而且是比别的岛民更为弱小的岛民;所以尤其重要的是不要让你们逃脱。」
言下之意,弥罗斯遭遇的不幸只是因为他们的弱小,雅典人声称这是一种自然规律:
我们对于神祗的意念和对人们的认识都使我们相信自然界的普遍和必要的规律,就是在可能范围以内扩张统治的势力,这不是我们制造出来的规律;这个规律制造出来之后,我们也不是最早使用这个规律的人。……我们不过照这个规律行事,我们知道,无论是你们,或者别人,只要有了我们现有的力量,也会一模一样地行事。
弥罗斯人不愿抛弃他们自城邦建立以来享受了七百年的自由,不肯向雅典低头,随后雅典攻陷弥罗斯,凡适合于兵役年龄的人们都被杀,而妇女儿童则被出卖为奴隶。
这段雅典人的论述让人想起狼和羊的寓言,这里面似乎并没有正义或高尚的容身之地,只有弱肉强食的自然规则。但同样值得注意的是,雅典人是自豪于他们自己的高尚的,在第一卷中,雅典在斯巴达的代表曾经提到:「那些合乎人情地享受他们的权力,但是比他们的形势所迫使他们做的更注意正义的人才是真正值得称赞的。」并且举例说明雅典在对其属邦臣民施加压力方面表现出的值得称道的克制,哪怕这种克制并不利于他们自身的利益。也许正是因为雅典人自视高尚且有统治的资格,他们把帝国的荣誉和光荣不仅视为于自己有利的事,而且也视为更伟大的事,于是这种高尚感促使他们为帝国辩护,认为为了维护帝国的安全而牺牲弥罗斯人并没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