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建东
娟儿呆呆地坐在梳妆台前,泪水在她的眼圈内打滚。也许她根本无心思打扮,尽管今天是她的大喜日子。
“来!他叔……喝……喝!”
房门外,劝酒声、猜拳声一浪高过一浪,娟儿掩紧了房门,但令人烦躁的嘈杂声,仍然从豁裂着的门缝中钻进来。娟儿脑子乱成一团糟,门外的吵闹声让她头痛得要命,只得用手捂住耳朵。
“新娘子,快……快出来给客人……敬……敬酒……”
“嘻嘻,别不好意思了,都当新娘子了,还介害羞,躲在闺房里不出来啊?哈哈哈哈……”
“干嘛躲起来啊?是不是见迎亲的车子还没来,你就心急了,我看还是出来吧,等一会我看你就等不急罗……呵呵……”
房门外一片吵闹声,客人们借着酒兴,不住地吆喝着,娟儿只觉得心胸发麻,脑子一片空白,她想像不出今后的日子将怎样过,那个即将成为她男人的人,会不会待她好。
娟儿想到的只是她那三十三岁尚未娶妻的哥哥,想到为哥哥的婚事愁白了头发的父亲。
为了哥哥的婚事,年迈的父亲显得更加苍老了,每天佝偻着背在村口小路上走来走去,娟儿一瞧见心里就发酸。
那天晚上,惯于说媒撮亲的隔壁三婶对她提出换亲的事儿时,娟儿毫不犹豫地点下了头。她觉得只要对方不嫌弃哥哥老实木纳,不嫌弃她家贫穷,这事就结了。
“你可要想好啊,娟,这可是你和你哥两人的终身大事,点头了就不许反悔了。”三婶狡黠的眼睛眨了眨,仍不放心似得,盯了娟儿老半天。
“三婶,你放心吧,我早就想好了,只要俺哥能娶回他家妹子,俺啥都愿意,一切都照您老的主意办吧。”娟儿铁下心了,她觉得父亲养肓了她二十三年,哥哥疼爱了她二十三年,现在该到了回报的时候了。
再说,换亲,在乡里也不是新鲜事,特别是贫困山区,聚不上媳妇的人家,都会用自家的闺女,为儿子换回一门亲事。娟儿心里明白着呢。
娟儿十岁时,她娘就过世了,留下父亲和她兄妹俩,三人相依为命。母亲临死时,拉着娟儿和父亲的手,迟迟不肯咽气,眼睛游离在哥哥身上好一会儿才闭上眼睛。娟儿当时不明白娘的心思,后来,她知道了,这是娘不放心哥哥,怕家里穷,日后娶不上媳妇。
孤寂清贫的生活,父亲染上的酗酒陋习,常常喝得酩酊大醉,而哥哥人虽老实,可心地善良,为了这个家,整天像牛一样不停地劳作。每当哥哥独自一人躲在阁楼里,吹起凄凄的锁唢时,娟儿的鼻子就发酸:哥哥太可怜了。
“娟——快——出来,给——给二舅他们敬——敬酒,呃——”房外,已有几分醉意的老父,语声含糊不清。
“对呀,新娘子,快出来啊,快出来!”酒精的作用下,客人们毫不顾及娟儿内心的感受,只是一个劲地吆喝着。
催嫁的鞭炮响过三遍,三婶扭动着小脚来到娟儿房内。
呆呆地坐着的娟儿想起自己今后的日子,不免悲上心来,又无从诉说,只得独自一人哭得像是个泪人似的。
“唉哟,到底是孝顺女儿,要离开娘家门了,哭得介伤心,今天虽是大喜的日子,但哭出娘门倒是顶顶吉利的,哭吧,哭吧!”三婶一边夸口一边扶着娟儿,“娟儿啊,好了好了,哭过就好了,不要哭坏身子,外面迎亲的人都等着呢,你洗洗脸,早点喝过上轿酒,吃过上轿饭,出娘门吧。”
见三婶进来,娟儿哭得更伤心了。
鞭炮声,猜拳声,不住地从门外涌进来,客人高涨的兴致和娟儿的木纳的神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三婶一遍一遍地催促着,忙前忙后,生怕娟儿反悔似的,一个劲地讨好着她。
在三婶的搀扶下,娟儿慢慢移出房门。
“来了来了,瞧,多乖的闺女哟,这下她哥哥的亲事总算有着落了,这可全亏了他妹子哟。”
“介懂事的妹子,真是百里难寻喔。”
“哟,真懂事,好闺女啊……”
门外,挤着一群群“看嫁”的村姑村嫂,一些小脚老太太挤不上前,便在踮着脚尖,在人群中伸长脖子,不住地“啧啧”夸赞,这些“宣统年间”的遗老们,夸起娟儿来决不吝啬赞美的词汇。
“噼——叭!”喜庆的鞭炮声不绝于耳,召示着这儿正在热闹地办着喜事。
“瞧人家闺女多懂事,俺家那个死丫头,就是不听话,要不……俺家老大……唉!家门不幸喔。”同村的阿旺叔因为去年女儿抗拒换亲,致使大儿子至今依然孑然一身,心中充满了嫉妒和羡慕。
“噼——叭!噼——叭!”鞭炮一声高过一声,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烟雾。娟儿似乎成了英雄,在人们的目光相送下,一步一步走出娘家门。
“娟儿也真傻,这种好心能给她和她哥换来幸福吗?”人群中,不知那个大姑娘嘀咕着说了一句。
“是呀,她也真够傻的哟。”又一个小姑娘应和着,但她俩的话语很快就被嘈杂的人声和炮仗声掩盖了。
婚车在炮仗声中渐渐远去,车上,娟儿目光呆滞,默默无言。她扭头往回望了望逐渐模糊的家乡和曾经熟悉的田野,嘴里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说不出是平静还是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