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小时候在农村长大。农村的事,农村的人时常在脑海里浮现。
我家房前有位大娘,她佝偻着背,拄根拐棍,走路一挪一挪,拧着她那那尖尖的小脚,摩挲着门把手,慢悠悠开了门。
大娘年轻时守寡,好不容易独自拉扯大俩孩子。本想孩子们成了家,自己也该松口气,享享清福了。
谁料到,儿子结婚没多久,就患病死了。女儿没嫁对人,气出了疯病,整日痴痴呆呆,流着两股黑鼻涕。
大娘明明才六十岁,可那佝偻的背,那一挪一拧的小碎步,那斑白的头发,那满脸的褶皱,怎么看都比同龄人显老十来岁。
走进家里,大娘把拐棍往炕沿边一搁,脱鞋上炕。她和奶奶面对面盘腿坐下来开始长吁短叹,说话间眼泪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那时,我小不懂事,对大娘说掉就掉的眼泪很好奇。我会盯着大娘那双眼睛出神,想象着它里面蓄了一口井,要不然大娘每次都流泪,怎么也流不尽。
奶奶劝慰大娘,放宽心,管不了那么多就别管了。
大娘噙着两行泪默默点头。可再来,依然是这副样子。
后来,大娘原本就模糊的眼睛彻底瞎了。再过些时日,大娘郁郁寡欢,终了了此生。
二
奶奶她们都说,大娘的眼睛是哭瞎的。
我爱哭,每次一哭奶奶便会说,不能哭啊,看像你大娘一样哭瞎的。
她这一说还真奏效,我立马止了泣,揉揉眼睛,看着眼前明亮的光线不敢眨眼,生怕一眨眼就看不到光亮。
我绝不能像大娘一样瞎了。我得好好保护我的眼睛,这样才能去看外面的世界,看美丽的风景,看我想象中的美好。
后来,我就压抑着情感,不敢哭泣了。
妈妈离婚时,奶奶让我抱住妈妈的大腿哭,我偏不,我把拳头攥得紧紧的,骄傲地对妈妈说,你走吧,我的世界没了谁,都照样能活好。
爸爸喝得烂醉躺在柴禾堆里嚎哭时,我也不哭,我咬着嘴唇,使劲拽爸爸,看着爸爸颓废消沉的样子,恨不得给他两二耳光,让他清醒。
这样压抑克制的时间长了,我好像不会哭了。我学会了笑,该哭时,我就大笑,笑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硬生生把它吸了回去。
三
我成了冷血的人,被人们称为怪人。我沉默寡言,不懂玩笑。我独来独往,像个影子一样落寞。
自以为这样戴个冰冷的面具,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把真正的自己裹起来,就不会再受伤了。
我在村里上小学被同学嘲笑也就罢了。可是,到镇里上中学我依然没逃过同学地奚落。
那些看不惯我的人,她们指我,“她是没妈的孩子。”“她爸爸是楞子,怪不得她也不精。”
我笑着,笑得瑟瑟发抖。“看,她还笑,果然是楞得不轻。”她们手挽着手大步从我面前走过,用看怪物的眼神打量过我。
我这个怪人头街直到离开学校才甩掉。
走出村庄,到了城里。城里的人没人会关心我有着怎么的家庭,我父母怎样。我轻松自在了很多,再不用掩藏什么。
四
我长大了,我不再相信奶奶的话,不再相信大娘的眼睛真是哭瞎的。
我不用再压抑情感,不用克制哭了。
就这样,多年逼回去的眼泪开始泛滥成灾。我看书、看电视剧,每到动情处都会陪着主角哭得稀里哗啦。
生活中遇到不顺心的事,一瞬间我的泪珠子簌簌滚落,大滴大滴湿了衣领。
每到落泪,总会想起大娘,想起大娘的眼泪。突然发现,原来我的眼里也蓄有一口井。
我在我的生活里体会到了大娘生活的不易,理解了大娘当初的苦难。
我一次次告诫自己,哭是最无能地表现,可是情感使然,戳了泪点,怎么也止不住。
哭瞎眼是大人们对大娘失明地猜测,却向我昭示了生活地艰辛。但愿我们面对生活时,可以多一些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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