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从那一天开始。
炽热的阳光照得人睁不开眼。公车在马路上走走停停。街上的人很多,大家似乎没有被这么糟糕的天气扰乱兴致。特别是小孩子,他们在路边打闹,黝黑的皮肤水亮亮的,像是刚从水里打捞上来的铜像。
林寻坐在靠窗的位置朝外看,可以看到路边卖西瓜的摊子,绿油油圆滚滚的瓜堆在三轮车上。卖瓜的大爷光着膀子,一直用毛巾擦着头上的汗。他扯着嗓子吆喝,可叫卖的声音却被公车“咯噔,咯噔”的震颤声淹没。他还看到准备晚上卖烧烤的伙计在点火,旁边的帮手忙着摆桌椅。猩红的碳火在烤架上突突地跳着,棉团一样的浓烟厚重地淤积在半空中。
可是这些热烈的场景和林寻没有什么关系,像幻灯片在他眼前一闪而过——车还在继续跑。林寻心里堵得慌,他要去学校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他考的很差,好像这三年的努力都白费了。林寻眼神淡漠地盯着窗外,嘴角抽搐了一下。
车还在继续跑,跑上了平坦的大道,旁边整齐地栽种着行道树。大团大团绿色的云从窗外飘过,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的亮斑从林寻身上跃过。这里是市中心,大道两旁挤满了商店,挂着红的,蓝的招牌。亮丽的招牌和绿色的树在窗外交替出现,晃得林寻很不舒服。
车在“咯噔,咯噔”地响着,震颤的车厢让林寻不由自主地向前倾。他索性向前探了探身子,看亮斑跑过他的鞋面。它们好像是一群又一群的迁徙动物,草原这头跑到草原那头,飞也似的不见了踪影,接着下一批又来了…………林寻抬起头看着窗外,心里希望这辆车可以跑快一点儿,又希望它永远都不要到终点。他渴望寂静和永恒,又想要逃避无人的街区。他太害怕孤独了。
人都是矛盾的,不是吗?林寻想:痛苦,欢乐,嫉妒…………这些不同的情感,这些色彩鲜明的花朵都开自矛盾的根茎。矛盾的根系十分庞大,遍布世界的每一块或富丽或肮脏的区域。而该死的是,看上去棘手的矛盾却碰撞出了不可思议的独特美感——这造就了相当一部分的艺术家。他们想要摆脱肮脏的欲望,可正是他们与欲望的抗争成就了他们。他们将快死的欲念混着颜料作画——怪诞畸形的世界万物——可在灵魂里这就是真的。眼前的绿树,招牌开始扭曲转动。林寻猛地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心想自己可不是个艺术家,没必要为了虚无缥缈的想法赔上自己宝贵的视觉。
车终究还是到站了,不过刚刚一大串的空想确实让路程短了不少。林寻下了车,好像进了一个大熔炉。他用手挡着眼,快步朝学校走去。经过一系列冗长的活动后,林寻逃也似的跑出学校,搭上了末班车。他依旧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现在已经是傍晚了,余晖撒满了整个车厢,像是太阳干完农活后没有力气的叹息。林寻的脸上蒙了一层淡淡的金黄,心里埋怨道,没想到这么晚才回来。毕业典礼那种场合,人们各怀心事。发笑的人身体里有一股又一股湍急的瀑流,靠近他们都能听到“哗啦啦”的声响。哭泣的人心里是一潭沉寂的死水,很清澈,没有什么杂物——只是悲伤本身——可却又是苦涩的。林寻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当然,他清楚,如果他的成绩令他满意,又是另外一番说法了。他就是这样一个虚荣又爱乱想的人。
路过烧烤摊的时候,那里已经有客人在吃饭了。旁边的音响放着音乐。林寻闭上眼睛幻想,公车像是唱片机的触针,在长长的音轨上滑动,发出“咯噔,咯噔”有节奏的律动声。
这是在他从悲伤的泥沼中爬出来之后,第一个浪漫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