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今夜,我替换下辛劳多日的二姐和妹妹,第一次守护在已卧床一个多月的老父亲的身边。
体贴的二姐和妹妹早就将一张小床支好,并一再叮嘱我:阿群,趁着阿爸睡着时,你也赶紧睡会,因为他习惯早醒,到时你想睡也睡不着了。
我一边答应着,一边催她俩早点回家休息,她俩将需要注意的事项又对我交代了一遍,然后,似乎还有些不放心的离开了。
我将小床又往父亲的床边挪了挪,我的头挨着父亲的脚,我伸出手,将父亲脚边的被子理理好。想起眼下已是农历四月,外面的行人早已身着单衣,而虚弱的父亲还盖着冬日的被子。一时间,一股悲伤涌上我的心头……
父亲睡得很沉。室内调得很暗的灯光下,依然能看得出他曾经刚劲的国字脸如今已明显瘦了许多。
眼泪又一次盈满了我的眼眶,且一发不可收,流出的泪水,浸湿了枕巾和我零乱的长发。
我慌忙披衣坐起,欲寻纸巾揩泪。
忽闻父亲唤我,遂急忙起身下地,探身迎过去回应着。
却见父亲仍然睡得正酣,微张着嘴,发出熟悉的鼾声。只是这鼾声有些急促,不时地还夹杂着几声咳嗽,痰液在他的喉咙里难以咳出来,偶尔会发出“呼隆呼隆”的声音。
我见了,不免心头一颤。方才明白他老人家刚才是在梦中唤我,这亲昵的呼唤,好似我年少时他喊我回家吃饭的唤声。只是那时,父亲的声音洪亮而威严,他常常在母亲多次呼喊而我还迟迟不归的情况下,在村口亮一嗓子,我和玩得正欢的小伙伴们听了,便立即解散,一溜烟似的跑回家。
回到家来,见饭菜已上桌,二姐和妹妹都扒拉扒拉吃上了,母亲也将我的饭盛好,好吃的菜在我的碗里堆得老高。
父亲的脸上有些怒意,我喵了他一眼,未敢多说话,只顾低头划着饭。每逢这时候,母亲总会数落我:“玩心这么重,难怪读书读不进去!”父亲偶尔也会就着母亲的话说我几句,但大都数时候,他总是及时打断母亲的絮叨,尔后,仍然将好菜夹到我的碗里。
如今父亲已九十高龄,此前身子骨一直很硬朗,但春节后偶患感冒,遂感身体不适至今。上月住院检查,医生告知我们:没什么大毛病,只是一些老年病而已,而每一个上了年纪的人最后都会出现这些状况……
一个“最后”,让我们兄妹听得肝肠欲断。虽然我们知道有一天终会面对父亲的这个“最后”,但这几年,我们却总是小心翼翼的回避着它,我们希望永远也不要靠近这个“最后”。
春夏秋冬,四季交替,陪着年迈的父亲每走过一年,我们兄妹都觉得又多了一份喜悦和成就感。我们希望时间慢点走,更希望父亲慢一点变老。
可我们的心愿终究敌不过岁月的脚步,父亲不但老了,而且还倒下了。当年有“大厨”之称的父亲,春节时还教我做凉拌干丝,并做各种各样的家乡美食给我们吃的父亲,现在却成了一个需要我们日夜护理的人。
此刻,时钟已指向深夜3点。父亲果然醒的早,在我的搀扶下,上过卫生间,然后洗脸、刷牙,喝了一杯温开水。
忙好了这些后,父亲竟然又躺下了,不一会竟又睡着了。我感觉有些奇怪,二姐和妹妹不是说父亲习惯早醒吗?他怎么又睡着了?我不放心地在父亲床前观察着,我好害怕,害怕父亲会有什么意外,我的心悬在半空。
我轻轻地将小床收起,因为我已是睡意全无。我在父亲的床边来回踱着步,我真盼望父亲能坐起来和我说说话,像从前那样,和我说说那些陈年往事,说说那些乡间趣闻。
也许,这已是我的奢望了。
我的眼睛又一次模糊,面对衰老的父亲,面对浸没在这漫漫长夜里我所熟悉的父亲的小屋……
时钟又向前转了一圈,天将明,长夜终将过去。
我亲爱的父亲啊,女儿愿你尽快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