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做过一个梦,梦境就像一副画。活灵活现——下午三四点钟的样子,一个江南小镇上,金黄金黄的太阳光斜斜地照在地面上,洒进了角角落落的每一个缝隙。小狗懒洋洋地趴在地上打瞌睡,房门前三三俩俩的人们磕着瓜子唠着磕,一副慵懒的画面。
我在一个房门前的角落里发现了我的奶奶。她就那么孤独的一个人坐在那儿,我一下子眼泪就涌了出来。
奶奶!你到哪儿去了?记得也是在梦里老是梦见她离家出走了,找也找不到,这次总算看见了。我就那么走过去,趴在她的腿上用脸摸硰着,体会着片刻的温暖。
奶奶,我再也不要弄丢你了,我哭着。就在这时,一辆车开过来,车上有爸爸还有其他的家人叫我快点上车,快点!不然来不及了,我也不知道什么来不及,我想着我不能就这样丢下奶奶不管啊,我要把奶奶带回家啊,可那边催的紧,我好着急就醒了,原来是个梦。想起这个梦就好难受啊,也许我是太想她的缘故吧。
奶奶长得很漂亮,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没有经过加工的天然美女。高高的鼻梁瓜子脸,大大的眼睛双眼皮,一米六朝上的个子,这在以前应该很高了,我也没长过她呢。她还有双大脚,不过脚指头好像缠过小脚但缠的时间不长,所以有点变形。
奶奶家以前可能日子不错,有几头骡子几头马的可能还有地,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偶尔听奶奶提起过。要不然文革的时候被抓出去批斗呢,说是地主富农,为了这个成分问题,据说还专门派人去老家调查来着。
其实,奶奶的命也满苦的。自打嫁给爷爷生了我爸爸,爸爸一岁多的时候爷爷就患病死了,那时奶奶才20出头,就一个人把爸爸拉扯大了,没有再嫁人。
奶奶很要强。听她说,年轻的时候到建筑工地去干活,给人家和水泥,跟男人比着干活,男人都给她竖大拇指。后来到部队给人带孩子,靠着自己的劳动养活自己和爸爸,并坚持让爸爸读书。后来爸爸工作、结婚,生了我和妹妹、弟弟,她一直和我们生活在一起,我们三个都是她带大的。
奶奶很聪明,她没读过书,大字不识一个,可就是很有灵性,看过的花就会用毛笔把它画出来,绣得一手好画。自己做衣服,自己做鞋,还爱干净。所以愣是把我妈妈一个啥也不会干的资本家的大小姐给训练出来了。
我妈也是个好强的主,后来做衣服什么的也全都不在话下。我小时候记得最清楚的就是我妈做的衣服放在那儿,我奶奶会趁着我妈上班的空档,偷偷地拿出来看看。看看我妈做的怎样,我也傻乎乎地会去告诉我妈。
我爸和我妈结婚的时候,我奶奶才40出头,这个年纪在现在来说还很年轻啊,思想还是很活泛的。其实她很想出去工作的,自己挣钱花,我小时候没少听她唠叨。而我爸想着你把我拉扯这么大,如今儿子工作了,怎么可能让你出去工作呢,我养着你。可我奶心里并不这样想。所以,虽然每天做着饭,但心思并没放在这上面。
小时候,我妹和我的身体都不好,我是严重的哮喘,而我妹的肺也不太好,被养得猴瘦,鼻子里都会爬出蛔虫。
记得每到过年过节,我们家准吵架,反正过一段时间就要吵上一回。也许奶奶觉得心里憋屈,觉得冤吧。我有时候在外面玩儿着玩儿着就突然会想着,哎哟,家里好像好长时间没吵架了。我好害怕吵架,这让我以后的性格里总隐藏着一种不安全感,只要一幸福就怕这幸福会稍纵即逝。内心会很害怕,很恐惧。
我奶奶是出了名的好人,特别热心。我们的家属院儿里晒的被子衣服什么的,下雨了她总是帮人家收回来。所以他们总是到我们家来认领衣服。谁家孩子没吃饭了,没人带了,她总是会去帮助别人,所以人们都亲切地称呼她“李奶”。
我奶虽然没上过学,可肚子里的故事还真不少。小时候听他讲过什么狸猫换太子了,花木兰充军了,覆水难收什么的好多故事。
我奶奶还特勤快,闲不住。我家后面被她开垦了自留地,种了好多蔬菜。我家门前种了几十种花,还养了好几只鸡。
没事她就对着花自说自话,说你们才是我的亲人啊什么的。还总是听她说,她的命比黄连还苦,她说她难过了就会跑到山上去大哭一下,这我不止一次听她说过。
我奶是老大,她有3个妹妹。小时候奶奶带我回老家,我见过三姨奶和老姨奶。三姨奶一辈子没生养,领养了个儿子。老姨奶当了老师,生了我小冬姑姑,后来丈夫死了,都是苦命人。记得有一次,听她说起我小冬姑不同意我老姨奶再找个老伴儿。小冬姑说,你看我大姨不也是一个人把我大哥(我爸)拉扯大了吗?你(我老姨奶)咋就不行?被我奶奶好一顿说。她说一个女人家拉扯大一个孩子有多不容易,要理解。可她自己愣是没找,当时有部队干部看上呢,她怕我爸受委屈。我想如果当时她再婚的话也许会更幸福吧,我爸也不至于没有兄弟姐妹吧。
我奶奶封建思想可严重呢,重男轻女。我听我妈说,当时生我妹的时候,一听说又是个姑娘,连口开水都不烧的。
我也不止一次地听我奶说,她生孩子的时候没做过月子,就吃盐豆,所以把一口牙都吃坏了。现在的人可真金贵,还要吃鸡蛋,还要做月子。
我真搞不懂,你自己这么苦,你不会对媳妇好点吗?不知道怎么想的,女人生来就要受苦吗?
本来爸妈是不想再生了,可奶奶坚持要个带把儿的好传宗接代,所以隔了八年才又有了弟弟。谁曾想后来又赶上了计划生育呢,一家只能生一个,弟弟也生了个女儿。
记得有时候吃饭的时候,奶奶就只顾着给弟弟、爸爸夹菜,当我们空气一样,我气得要死。小的时候淘气,她不打你,她会掐你,扭你,就那种拇指和食指夹起一点点肉然后一转,好疼,嘴里还骂着,真是怕啊。
但她也有对我和妹妹好的时候,她会变着法给我们扎辫子,给我们做好看的衣裳,把我们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然后推着我和妹妹出去玩儿。人家都说你两个孙女长的好啊,她就很高兴。还跟别人说我媳妇也对我好着呢,换季了衣服都是媳妇想着买呢,人家就附和着说,李奶你福气好啊!
后来,爸妈带着弟妹先回到了上海,奶奶陪着我过了一年。
每天我下班,奶奶不放心,就会在那条很陡很长的马路上等我回家。每天给我做饭,给我烙饼。
那一年里,有好长一段时间,奶奶不停地咳嗽,吃药了也不见好。每次听见她咳嗽,我的心就会揪起来,好怕奶奶离开我。
小时候都是跟着奶奶一个被窝长大的,印象中没有妈妈搂着睡过觉的。
再后来,一家人终于在一起了。我结了婚,生了儿子,可把奶奶高兴坏了,她有重外孙了,是个打种的。
再后来,奶奶中风了,吃喝拉撒全在床上。她以前可是个非常爱干净的人啊。头发总是梳的溜光,衣服穿得服服帖帖的。
记得小时候,她总是说,等她老了才不让我们伺候呢,拿根绳自己勒死。可到老了,能自己做主吗?
奶奶在床上足足躺了五年半,在我妈妈去世两个半月的时候,她们两个同一年走了。
1919年~2002年,终年83岁,我的奶奶永远地离开了我们,走完了她要强辛苦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