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子曰洒家
走进这满是期盼的村庄,路面上摆满了沙石和砖块,就像摆积木一样,几乎一夜之间曾经低矮的平房变成了一座座被拼接成多层的小楼,就连裸露在外面的砖墙来不及粉刷,这景象似乎有意的在告诉世人,这里要拆迁了。
张弛拉着行李箱趟过忙碌人群,也总算找到了这样离市区近而且又便宜的房子,挤过潮湿的小巷爬上刚用水泥腻好的楼梯这才算来到了出租房。
房东大姐拖着臃肿的身材掐着腰向他介绍着,告诉张弛说这里是城乡结合部,每晚的八点就会停水,为了方便夜用得买个桶来储备,过道的顶灯也是坏的,晚上回来的时候最好带个手电筒,另外出门的时候不要在村口那个长满荒草的广场上走,小心蜈蚣和蛇,介绍完后就小心翼翼的踩着楼梯下楼了。
这还没找到工作而且也只是短租,能找到离市区近又便宜的房子张弛也算是满意的,张弛谢过了房东,收拾妥当后拧开了一瓶矿泉水,坐在窗边歇息一会。这个小屋顶多不到20平方,几件简单的家具随意的摆放,不过好在这炎热的夏天有两个大开的窗户,通风条件是着实的不错。
感受着惬意的风望向窗外,对面一座房子的楼顶正好于张弛的窗户持平,楼顶上有一个小屋,凸镶在楼顶的中央,小屋后面是一个用搌布包裹的水泵,屋前面搭起了一个葡萄架,紧挨着葡萄架旁竟然有一块菜地,两面用砖头垒起小半米高的围堰,中间填土。
张弛不由自主的站起来仔细看了看,种的有辣椒、茄子、黄瓜、芸豆。咦!看到这景象张弛也算是有些惊奇,沿着楼顶往下看,那栋楼也就两层多高,一层下面的窗户玻璃有些破碎,墙面和张弛的这栋一样墙皮有些脱落。正看着屋里面走出了一位精瘦的老头,后面还跟着一条大黄狗,这条大黄狗注意到了张弛冲着他吠叫了两声,张弛这才忌惮的转过头。这里马上就要拆掉了,剩下的人也不多了,这老头怎么还不走呢?有可能是个“钉子户”吧张弛这么想着。
没搬过来几天,张弛的肉体就整个的浸泡在这可恨的暑气中,从头发、后背、脚底蒸腾出一股熏鼻的汗味。两个大开的窗户向室内吹着风,阳光也偷偷的混了进来弥漫着耀眼的金光。热风兮兮就算桌子上放上风扇也没有一点凉意。这几天忙于找工作,张弛也身心疲惫,晚上两个大开的窗户好处是能让他感受那微弱的凉风,坏处是蚊虫的叮咬也是难免的。隔壁租房的小两口一到晚上就禁闭窗户,想必比自己还要难熬吧。
不过张弛倒是羡慕对面楼顶的老头,放一只藤椅在葡萄架下,喝着浓浓的茶,摇着大芭蕉扇,就这样躺在婆娑绿叶下,脚下的大黄狗趴在老头的脚上,睡的很是香甜。旁边就是菜地,但却不见老头拍打着蚊虫。每当睡不着翻来覆去的时候,张弛总想着要去老头的葡萄架下去躺一躺,感受一下两边的风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每到中午吃饭的时间,窗外总能传来饭菜香,老头在葡萄架下支起来一个煤炉,一到饭点经常清炒一些新鲜的蔬菜,炒芸豆,西红柿炒鸡蛋,青椒肉丝,看着自己手里的盒饭又闻着窗外的香味张弛不由自主的总爱猜测这老头今天又是炒的什么菜。吃完饭休息的时候,除了看书以外张弛最爱干的就是看着老头一举一动来消遣着时间,老头又拿出了藤椅躺了下来,大黄狗瞟了一眼张弛摇了摇尾巴就安静的躺在老头的身边。偶尔从街道传来的汽笛声,这条黄狗就会机警的爬起来叫两声,四处望望。
这一日的清晨,张弛还在熟睡就被一阵粪臭味给熏醒了,那气味仿佛瓦斯爆炸一样从对面传了进来,隔壁的小两口打开门暗暗的骂着就往外面跑。张弛也有些受不了急忙的关上窗户打开门.
“这老头,又出来倒粪了!”小两口捂着鼻子站在走廊上骂着,张弛也被这味道熏的有些难受,所幸掏出烟来让了让,就抽了起来,男的接过烟朝着张弛笑了笑,他们来的比张弛早上几个月,男的说每隔几个星期这老头都出来倒粪,这屋里面空间闭塞,倒粪的臭味不好散。张弛抽着烟向窗户外望了望,老头正在用装满屎尿的桶浇着蔬菜。
“唉,大爷,能不能不在早上泼粪了?”女的朝着外面喊了喊,老头还没回话,大黄狗却扒着护栏狂吠,样子很是凶悍。
女的看了一眼就关上窗户对张弛说:“这老头,人家都搬了,就他不搬,肯定是嫌拆迁给的少,占着这地方,真是贪心呀。”
男的则说:“行啦,这么便宜的房子,能住几天是几天,拆了上哪住去?”。不一会实在臭的不行了,小两口跟张弛打了声招呼就下楼了到了很晚才回来。
接了电话,张弛沉闷了几天的心情也是豁然开朗了,他终于找到了一份工作,在一所职业大学代理哲学老师,虽然是代理老师也好歹有着工资。心情不错的望向窗外,得了肥力的菜园就像张弛一样看上去精力充沛,能看到黄瓜、芸豆各自开着黄白色的小花。
张弛也破例在隔壁借了一个电磁炉准备做顿饭来犒劳一下自己,但是菜市场离的实在是太远了,而且感觉上没有老头家的那么新鲜。想到这张弛突然想吃点老头种的黄瓜,就打开了窗户,看了看老头依旧在葡萄架下乘凉。
“大爷,大爷!”这时大黄狗支棱着趴在护栏上“呜呜”的哼着。老头看了一眼就从藤椅上起身来站在护栏边,“大爷,那个什么,我能不能,买你几个黄瓜?”
老头木楞着脸,转身回去了。咦!这老头是啥意思,怎么还不理人呢?张弛有些懊恼的关上窗户,大约过了5分钟,窗户被什么在敲着,一看是老头拿着竹竿抻了过来,上面挂着四根新鲜的黄瓜,张弛一时间有些发愣,看向老头,老头则笑着朝张弛点了点头。
“大爷,等等哈,我给你拿钱,呃,别走啊大爷!”老头则头也不回的摇了摇手。
张弛总也放不下心来,钱揣在怀里,跑到村口的水果摊买了一个西瓜,就来到老头的楼下,很奇怪的是老头家的大门是敞开的,张弛犹豫了一下还是迈了进来,通亮的院子里面收拾的十分干净整洁,但里屋的门确实紧闭的,想必应该是很长时间没在楼下住了。
迎门墙后面就是上楼顶的楼梯,张弛看了看就爬上了楼梯,刚踏上两步头顶就传来大黄狗的吠叫声,紧接着“噗噗”大黄狗顺着楼梯跑了下来,离着张弛有三个楼梯的距离俯着两只前腿就朝着张弛吼着。张弛此时有些紧张的看着大黄狗,手里提着西瓜一动也不敢动,老头这时候也在楼顶上看见了张弛,就下楼来踢了一脚大黄狗,看了看张弛手里拿着的西瓜皱了皱眉,但是还是领着张弛上了楼顶。
走在楼顶上,也总算来到了期盼已久的葡萄架下,张弛提着西瓜就放在地上说:“大爷,拿你的黄瓜您也没要钱,那多不好意思,这是我昨天买的西瓜,听说不错,您尝下。”
“自己种的不值钱你吃就行了,哪有那么多事”老头撩开帘子,示意了一下张弛,张弛却摇了摇手说:“不了,不了大爷,这西瓜您留着吃,我还有些事。”
说完张弛转身就要走,而老头则招了招手说:“你等下。”说完就走到屋里拿出一把刀把西瓜切了一半递给了张弛,然后又走到菜地里拔了一颗草递给了张弛说:“这是天竺葵,你回家拿个盆种起来,我看你这大晚上的灯老是亮,这里的蚊子还是挺厉害的。”
谢过了老头张弛就准备下楼,这时趴在地上的大黄狗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吠叫着“噗噗”的跑到了楼下。“叶叔,叶叔在不”楼下站着两个人显然也是忌惮大黄狗而没有爬上楼梯,下楼的时候正好和这两个人打了个照面,一个人夹着一个文件夹,而另外一个人则戴着安全帽,看见老头下楼来两个人连忙掏出烟来递上前去。
回到出租屋内,把老头给的天竺葵找了个盆种上了,又浇了浇了水放在了桌子上。打开窗户看向窗外,老头和另外两个人都站在葡萄架下议论着什么,那人递给老头文件,老头却接过来摔在了地上,带安全帽子的那个人指了指老头,狠狠的用脚碾了碾两个人就转身走了。
夜里有了这个天竺葵张弛总算能睡个好觉了,但是早上还是被一阵敲门声给吵醒了,打开门是房东大姐,张弛就招呼着大姐上屋里坐坐,“这个下个星期你就得搬走了,这里马上就要拆了”房东大姐掐着腰说着。切开了昨天的西瓜递给了大姐,又给隔壁的那对夫妻送了几块,这才坐下了说:“不能晚几天拆么,给你加点钱不行么?”
“哎,我也没办法,本来早就要拆的,都怪这里有个老头死活不同意拆,这里不拆完,拆迁的尾款就不到手,我有啥办法,搬吧,搬吧早晚的事!”大姐摆着手说着,又朝着窗外指了指。“这老头人拧巴的很!”房东大姐吐着西瓜子又补充道。
“这人就没有儿女么?按说拆迁应该是高兴才对啊”张弛疑惑的问道。
房东大姐此时的注意力都在西瓜上嘴里唔捏着说:“这叶老头,以前有过一个儿子,大概七八岁的时候丢了,那一顿找啊,还出去找了几年没找到,媳妇在前几年也死了,家里现在就剩他一个人了。”吃完西瓜大姐满足的擦了擦了嘴,临走时不忘提醒张弛要赶快找房子。
送走了房东大姐,张弛这刚找到工作想必又要换地方住了。这几天张弛向学校申请了宿舍,很意外的学校竟然同意了,这让张弛的住处算是有了着落。翻腾着自己的行李箱整理自己的衣物,找出来一副象棋,很久也是没下棋了,这好心情要是能和别人杀上一盘是多么惬意的事。敲响隔壁的门,没人应想必那对夫妻还没有回来,突然想起了对面的老头,他应该会下吧。开窗看去,老头正在芸豆架下拔草,“大爷,大爷”老头转头看了我一下,我拿着象棋朝着老头晃了晃,老头笑嘻嘻的点了点头。
坐在葡萄架下,感受着阵阵适宜的微风,张弛和老头下的难解难分,不得不佩服这老头的棋艺,每次几乎都要赢的时候,他总是能出其不意赢张弛。这局下也是这样,“大爷,我这下了四盘了还没赢过你”张弛拿出烟来让了让说道。
“嘿嘿,这算啥,我当兵的时候,下棋全连第一。”老头扇着芭蕉扇笑着说。
张弛点了点头说:“嗯,看的出来,您这岁数了还很精神的。”
老头站起身来走到屋里拿出了一个胸章给张弛看了看说:“诺,这是中越对战时,二等功勋章。”
张弛接过来仔细看了看样子虽然有些旧但感觉上却很厚重。突然这时候楼下传来一阵声音,大黄狗噗噗的跑下去狂吠着,一个穿着深蓝色制服的男人站在楼下,一边躲着大黄狗一边嚷着:“姓叶的,你明天九点之前,必须搬走,这里马上就拆了,听见了不?听见了不?。”说完大黄狗就扑了过去,那人吓的转身就向胡同里面跑。
张弛一看这情况想必老头也没了下棋的兴致,跟老头打了声招呼就回去了,临走时老头又送给张弛一些新鲜的西红柿。
回到屋内,可能是自己有了落脚的地方张弛兴奋的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坐在床上抽着烟感受着从窗外吹进来的风,看着桌子上放着的西红柿想起了老头,穿制服的人明天会不会来?这老头会不会被赶走?以老头子这性格张弛突然有些担心。第二天张弛就被一阵挖掘机的声音吵醒了,不仅昨天那个人来了,而且身后是戴安全帽的拆迁队。周围也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就连房东大姐也在人群中。硕大的挖掘机碾过路口,刚开到楼下车头就被楼顶的坠物砸中,粪便和尿液蹦洒开来,周围的人捏着鼻子逃窜的躲开,人群不时涌现的暗骂声。司机怕打着身上从车厢上跑了出来,“妈的,这老不死的。”
人群中也是议论纷纷都指着房顶上骂着:“你这个老头,你不拆,耽误的一个村的人都拿不到拆迁款,这人!”
“就是,就是,我儿子这不等着钱下来准备买车嘞。”房东大姐也是捏着个鼻子左边说一句右边嗒句话的讨论着。下面的带着安全帽绕过粪便,翻过迎门墙就要向楼梯上冲上来。老头就往下面的楼梯口方向扔砖块。抬眼看老头穿着一身旧的军装胸前带着一枚勋章,菜园已经被老头拆掉了,砖块都被老头搬到栏杆边。不仅芸豆架拆了,连葡萄架也拆掉了,露出光秃秃的房顶,水泵上插上了一面五星红旗。楼梯上不去,拆迁队的人只好在下面徘徊。
隔壁的夫妻看到这情况急忙的说,快打电话报警,“别报了,下面已经来警察了”张弛指了指远处的警车说。“那他们怎么不赶跑这帮人啊!”女的惊讶的问道。
不好,他们上去了,张弛看到楼顶上多出了五六个带安全帽的人,张弛急忙的跑道楼下也爬上了老头的楼顶,这时大黄狗朝着那些人扑了过去,就听见“嗷嗷吱”的一声,大黄狗就被那群人一人一脚的踢到了楼梯下。夹着尾巴挣扎了半天也没有起来,老头则穿着军装带着老式的军帽手里拿着一个棍子,站在水泵下面。
“叶老头,你这是找死啊。”人群逼了过来。
“诶诶,你们干嘛呢?”这时张弛登上了楼顶指着这些人问道。“你是谁,赶紧滚蛋,有你什么事?”一个黝黑的大汉指着张弛说。
有人进屋把老头的棉被、藤椅、碗筷都扔了出来,大黄狗吠叫着这回算是起来了,一瘸一拐的向人群又扑了过去,人群中又是一人一脚,大黄狗这回是再也不动了。
“诶,你们这些人,到底是干嘛的,强盗么你们!”张弛说完就被那个黝黑的大汉抓起了衣领。
这时房东大姐正好也上来了,一把推开了抓着他的大汉嚷道:“干嘛,干嘛,人家一个老师,你们凶什么凶,跟他又没关系。”说完大姐拉着张弛就向楼下走,这时张弛的脾气也上来了,房东大姐也是拉不动,隔壁夫妻算是硬拉着张弛这才算是把他拽回了出租屋。
由于隔壁的夫妻和大姐堵着门,张弛想出去帮老头也没得办法,一个小时之后没了挖掘机轰鸣声才算结束,张弛这才算是出了门,只看见废墟中老头就静静的那么站着,刺眼的阳光照在军绿色的老头的身上,照在他那胸前的勋章上反射出的光让张弛感到明明晃晃。
“您没事吧?”张弛扶着老头问道。
“我儿子,我儿子,就算回来,就算能够回来,却在也找不到家了!”老头满是褶皱的脸上泛出晶莹的泪光。而张弛听到这话木楞的站在废墟里,看着周围这满是狼藉的街道楼房,是啊,就算你儿子能够回来,却再也找不到家了。
张弛经过一年的努力也终于转为正式的编制,也贷款买了房,却依旧想着那个老头那个葡萄架那片菜园,听说现在那里已经是一片高档的别墅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