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鱼妄
（一）
姥姥说，你的眼睛注定了今生多泪。
她苍老而粗糙的手指轻抚我脸庞，滑到左眼角时，微微停顿。我知道那里有一枚浅褐色的泪痣。
在卡萨的传说中，有泪痣的女子大多不幸，因为她们都是被神舍弃的人。而我出生的那年，一条火龙袭击了卡萨。我的父王和母后死在了那场战役中，熊熊烈焰焚尽了一望无垠的稻田，干涸了河水。龙的诅咒使这里的土地再也长不出一棵庄稼。幸存的子民们只能跋山涉水到邻国去换取微薄的食物度日。也因此我成了他们口中那不详的人。
“孩子，这不怪不得你。”姥姥慈爱地抚摸我微蓝的长发，“这是命运，每个人出生的时候，神都给他们安排好了各自的命运。”
“那这是神的错吗？”我抬起头望着姥姥，希望能从她的表情里看出些什么。可我失望了，她的目光里除了木然就是无尽的空洞。
“不，神没有错。”她说，“所有的苦难都是神给我们的考验。”
（二）
索菲娜坐在那至高无上的王座，面无表情地眸视着跪在大殿上的我，空气仿佛凝固般。
朝我抬起了手，纤纤玉指勾了勾，她说：“微微露，过来。”声音清冷，一如那深渊里千年不化的冰。
她是我深爱的姐姐，也是卡萨的女王。我站起来，理了理雪白的长裙，依言向她走去。冰冷如镜的地板映出我清然的身影。
“我听人言，你时常做梦，梦到有一位勇士杀了火龙？！”她问。
“是。”我简单答道。
她笑了，笑容里却没有一丝温度，“这世上没有人可以杀死龙。”
“那只是梦，姐姐。”我提醒她。
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意味不明，半响开口：“我亲爱的妹妹，你真不该把你无聊的梦境告诉我善良的子民，那会给了他们无谓的希望。”
我咬了咬唇，“也许……”
“从今往后，我不想再听到这件事情。”索琳娜冷冷地打断我。
（三）
然而索菲娜错了，因为这个世上真的有屠龙者，他像在我梦中无数次那样出现在沙漠的尽头，出现在了卡萨城下，他说他叫莫言，他杀了龙。
当龙在我们面前化为灰烬的那一刻，整个世界都安静了，随后不知是谁嚷起了第一声欢呼，万众响应，卡萨瞬间沸腾，他成了英雄。
今天，注定是个不眠的狂欢夜，他挤过人群，来到我身边，绅士地弯下腰，“美丽的微微露公主，我能有幸邀请您跳一支舞吗？”
心扑通直跳，在众人的目光下，我羞怯的点了点头。他搂着我的腰，在欢快的音乐中，带领着我跳了起来。
透过他宽厚的肩膀，我看到了人群中的姐姐。她望着我们，视线冰冷。跟着莫言旋转两圈，再看过去的时候，人群涌动，已不见了她。莫名地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起来。
（四）
天空微白，巨大的身形掠过我们头顶，还未等人反应过来，便火光四起。
“龙龙龙……”一人指着那庞然大物哆嗦着。
“啊，是龙，快跑呀！”人群分散奔逃，场面混乱。
“骗、骗子，龙根本没死，神啊，快救救我们。”
空中的火龙吐出一个又一个火团，卡萨俨然成了一片火海。
“怎么会这样？”我站在原地，不可置信。
“哈哈哈……”耳边传来姐姐索琳娜疯狂的笑声。
寻声望去。
她背对着朝阳，站在高高的城墙之上，黑色的衣裙在风中撕裂飞扬。笑容诡异。
“姐姐！”我想向她跑过去，手臂却被人紧紧抓住。
是莫言。
“对不起微微露公主，我确实没有杀死龙。”他定定的看着城墙上的姐姐，开口：“因为女王陛下才是真正的龙。”
“不，不是的。”我听到了心底的声音，张开口来却变成了，“勇敢的屠龙者，我知道您一定能够拯救卡萨的人民的。”
“我会的。”他坚定地回答，然后拉开了弓箭，瞄准城墙上的索菲娜。
不，不要伤害我的姐姐。我想阻止他，可是却怎么也动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索菲娜在我面前化为灰烬。
心撕裂般的疼痛。
（五）
龙其实是一种由人内心的黑暗和欲望滋养成的怪物。索菲娜只是父王的养女，以她的身份永远都不可能继承王位。我出生的那一年，她用她的邪念引来了恶龙，让众人厌恶我后，终于坐上了梦寐以求的位置。可最终内心的黑暗也吞噬了她，使她化成了真正的龙。
听完莫言的解释，我微微一笑，眼中却流下了泪水。
莫言愣愣地看着我，面露惊讶，“微微露，你，居然会哭！？”
我没有回答，却听到自己轻松愉快的声音响起，“英勇的屠龙者，感谢你拯救了卡萨的人民，请接受我们的一点心意，选择以下奖品。”
（六）
莫言看着电脑屏幕上的白衣少女，她五官精致，左眼角下有一枚淡淡的泪痣。此刻她正笑意融融的看着他游戏里的角色。
莫言将鼠标移到她身上，电脑里传来她清脆的声音：“勇敢的屠龙者，请选择您的奖励。”
他摇了摇头，真是疯了，怎么会有一瞬间觉得她在哭呢！她只是个NPC而已呀！
莫言往椅后背靠了靠，长长地舒了口气。十年前，他策划了这个名叫“屠龙者”的游戏，如神一般创造了里面的一草一物和每一个NPC。
这款游戏也不负所望地让他扬名立万，可惜再火爆的游戏也有没落的一天，十年的时光，新的游戏不断涌出，再也没人记得这款老旧的游戏。明天，它就要正式下线了，莫言想最后一次再玩一玩。
他记得微微露这个角色，当年那是以他心目中的女神模样而创作的。年轻的他曾多少次幻想她能够走出那冰冷的电脑屏幕，与他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每每思及于此，总忍不住发笑。
青春啊！
盯着荧幕上的蓝发少女，他轻轻说：“再见了，我的爱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