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亲戚这个词儿真形象,早先时候走亲戚就是下步量,靠着一双大脚走。春节过后是集中走亲戚的时间,特别是大年初二回娘家,你看啊,路上都是晃着走的人,络绎不绝。那时候不用说汽车了,路上根本不会见到一辆,偶尔看见辆自行车就不错了,自行车就是最奢侈的交通工具,一般人家连辆自行车也没有。走亲戚的人一般都会挎个包袱或者挎个篮子,包上几个白面馍馍,或者是带上两条饼干。现在这些东西都不好意思拿出来,特别是白面馍馍,谁还稀罕,还不如带上几个煎饼让人稀罕。
那个时候虽然穷,但走亲戚也不是为了吃,不是为了喝,而就是图个热闹,图个团圆。平时生产队里的活儿多,又没有多么好的交通工具,哪里有时间走亲戚回娘家?过春节后,一个正月里什么事儿都没有,就为走亲访友留出了时间。我们所谓的亲戚都是因为婚姻关系而产生的姻亲,亲戚都是母系家族的人,父系家族的人不叫亲戚。走亲戚这个词儿很简单,但很有意思。“走”除了用脚量的表面意思之外,还有加强沟通和交流的深层内涵。亲戚是越走越亲,不走就不亲了。我们有句俗话,说表兄表弟儿,胡弄一季儿。表兄表弟具有母系血统关系,因为姥姥、姥爷和姑舅姨在世,所以走得勤,关系就近,感情就亲。一旦老一辈离世了,如果再加上交通不便,路途遥远,关系就越来越疏远了。而父系家族的人,聚居到一起,低头不见抬头见,平日里多少有些相互照应,关系就紧密一些。当然,现在交通条件好了,百八十里地一踩油门就到了,关系自然不那么容易疏远。
前面说走亲戚就是为了图个热闹,这点跟现在是没有差别的。春节刚过,大家穿的一身新,心情好,节前又准备了一些食物。节后聚在一起,谈谈天,说说地,聊聊家常,再准备上一桌子好吃好喝的,尤其是爷们儿们,划上两拳,行个酒令,喝上几盅酒,脸上红扑扑的,心里美滋滋的,事也多了,话也爽了,闷葫芦变成了开心果,仿佛变了一个人。女人们也看在眼里,使劲儿剜上两眼,恶狠狠地说,二两黄汤灌进肚子里,就不知道姓啥好了。吃好喝好,临走了,为了几条饼干子,亲戚们推来搡去磨蹭一番,又唠唠叨叨说些体己的、过年的话,终于挥挥手,深情地对望上几眼,一步三回头,难舍难分地踏上了返程的路。太阳落山的时候,哼着小调,终于晃晃悠悠地回到了家门口,这一天的亲戚算是走完了。那时候都是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多,每天走亲戚的任务都安排得很充实,一天一个门儿,一天不落下,有些人走上了瘾,走完了亲戚走朋友,走完了朋友走同学,大半个正月周而复始,拎着两条永远送不出去的饼干子,一气儿走完大半个乡镇。
忙时干农活,闲时走亲戚。那时候农活特别多,一年到头也就是春节还能得闲。现在中秋节也是走亲戚、看朋友、沟通情感的重要节日,这主要是交通便利了,用个周日或者晚上的时间就能串几个门。交通条件决定了走亲戚的方式。其实,我们这里自从上世纪90年代发展起摩托车来之后,走亲戚的方式就渐渐改变了。除了初二回娘家,要好好聚一聚,其他亲戚往往一个半天就全走完了。我们的俗语中有个词叫串门儿,串字很形象,一个人闲来无事,东家门进,西家门出,半天时间就串了几个门。现在走亲戚也像串门一样,速度快,时间短,形象地说就是串亲戚。早先时候,经济条件不行,亲戚走完了也送不了多少东西,现在都是一份一份事先准备好的,进了门儿,说些拜年的话,放下东西,没聊几句就匆匆离开,嘴里说着“还有几个门没串”,就急急走出家门上了车。以前走亲戚带着一份沉甸甸的情感,一走一天,有时候还住下,东西薄,情意厚;现在走亲戚主要目的是送礼,完成一种规定动作,来去匆匆,东西多了,情意浅了。经济条件决定了走亲戚的内容和走亲戚的心态。
我姥姥在世的时候就很喜欢走亲戚。她年岁大了,生产队不安排她干活了,有的是时间。过年过节,她数算着谁来看她,到春末秋后,大家忙地里活儿的时候,她就开始走亲戚了。她走亲戚也不分长辈晚辈,娘家回,闺女家走,外甥家也去,一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也被她走得亲近了许多。谁家需要就往谁家走,而且一住就是几天。她针线活好,总闲不住,到亲戚家里住下来,就开始缝缝补补,帮着拆洗拆洗衣服被褥,帮着做做过夏的短衫、过冬的棉袄,一忙就是几天。这家亲戚走完了,再到另一家。有这样一个知冷知热的老人,谁不喜欢?姥姥在众亲戚家里的口碑是极好的,过年过节来看她的人也多,家里有个事亲戚都会来帮忙。有一年姥姥家翻盖房子,我舅的大舅子都从大老远的地方骑几十里地的车子来干几天活。
走亲戚,走亲戚,老话说的没错,亲戚是越走越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