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忆中最浪漫的事情,是你陪着我一起坐在午后静谧的时光里,那时我在蓝天白云下感受到了岁月静好。
周笛在学校算是个风云人物,没认识她之前她的大名如雷贯耳,她的每一件大事在学校传得沸沸扬扬,大概没有多少人不知道她。
问题少女我见过很多,但是像她那样看上去干干净净的问题少女我没见过,她是第一个。
她永远穿着一双白色球鞋,干干净净的,白色衬衫别进牛仔裤里,用黑色皮筋挽着高高的马尾,发尖微卷,头发染成板栗色,圆脸,高鼻梁,皮肤白皙,看不出化妆的痕迹,但是就是特别好看。
周笛清纯可人的外表看上去就像个乖乖女,若不是她一个高中生染着头发,身边又跟着一群化着浓妆,穿着暴露而性感的女生,任何人看到她都会以为她是个淑女。
周笛确实也是个淑女,因为她不喜欢与人讲话,对人也总是冷冰冰的,即便与身边一群打打闹闹的姑娘走在一起,她也安安静静,不苟言笑。
我有时候不明白,这样一个女生是不是真的像别人所说,抽烟喝酒,打架早恋,我不相信她会做那些事,但是所有坏女孩会干的事,我听说她都干过。
认识周笛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躺在人迹罕至的小树林里享受大自然的宠爱,她就靠在一棵树下,翻看着手里的书,看得十分投入,所以当我接近她的时候她没有发觉。
当她发现我的时候我已经从她背后站到她前面了,她抬头看看我,说我遮住了她的阳光。我嬉皮笑脸的告诉她,树林里本来就没有阳光。她站起来走开了,说真的,我当时以为她是要站起来甩我几巴掌,然后拿手指顶着我的胸口,告诉我这就是惹恼她的下场。反正我看过的很多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周笛没有打我,连看我一眼都没有,我长得那么帅,她不是应该抬头看我,然后爱上我吗,我实在不理解她为什么不看我,我想是我太帅,她怕爱上我后自己太没面子吧。也是,她那么好看,应该都是别人看上她的。
那天的小树林里,阳光透过树叶倾泻在草地上,格外温柔。
周笛上学迟到了,我坐在学校大门口登记迟到的同学。她站到我面前,平静的说了名字,我用最好看的字写下周笛两个字,她离开后我撕了那一页纸张,重新把迟到的人名誊写了一遍,这次没有写上周笛。
周笛和她那群漂亮性感的女同学找到我,我以为她来谢我,我都准备好了要很洒脱的说不客气了,尽管那天早上我被老师批评了,因为写漏了周笛,看来她经常迟到,老师动动手指都能知道我记漏了她的名字,不过老师不知道,我是故意帮她的。
“你是不是喜欢周笛?”
这问题把我问得当场愣住,这也太直接了些,我确实对她有点好感,更多的是好奇,但是我还没做好和她在一起的准备。
“我不喜欢你。”
周笛一句中间都不用标点符号的短句就这样把我拉回现实,原来不是来谢我,是来拒绝我的,感觉不大对劲,我压根没说喜欢她啊。我想反驳点什么,她们已经走远了。
我跟周笛确实有缘分,总能在学校四下无人的场合遇见她,而且天气很好,都是在适合发生点什么的蓝天白云下。
她还是翻看着上次的那本书,靠在同一棵树上,偶尔低头写些什么,大概是在记笔记,我走近她的时候书被合上。
“你不用走,我不打扰你,你看你的书,我听我的音乐。”
我躺在离她不远的草坪上插上耳机,她挪到树的另一边又翻开手里的书认真看起来,斑驳的阳光落在她身上,她埋头写字的样子特别好看,那天我忘记了放上音乐,听到了她翻书的声音。
以后的日子里,我与周笛总是以这样的方式和平相处。
“我说了我不喜欢你,所以你以后还是别来了。”
这学校这么大,我要去哪里是我的事情,难道来一个她经常来的地方就证明我喜欢她,她有点自恋。
“我可没说喜欢你,我在这里遇见你,纯属意外。”
周笛在我旁边坐下来,我有点惊讶。
“那好,交个朋友吧。”
我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真的要交朋友吗,这么好看的朋友我愿意交,可是千万别找人把我揍一顿啊。
周笛还是不常与我说话,总是安静的坐在树下看书,我插着耳机,眯着眼睛躺在离她不远处,天空永远是蓝的,她永远是认真的。
“周笛,你想当医生吗?”
原来周笛想做医生,这么早就开始钻研医术,为时尚早,毕竟她的成绩糟糕得一塌糊涂。不过她似乎没有意识到,要做一个医生,必须先考上一所质量比较好的医药大学,这是正规途径。
“其实,做护士也可以。”
原来她是知道自己的能力不足的,所以退而求其次,卫校她应该考得上。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想要做一个医生或者护士,反正就是与医护有关。
周笛轻轻地合上书,她问我想不想知道她为什么想做医生。我知道她要讲下去,哪能说不想。反正,每个梦想都有原因,简单或复杂而已,她既然愿意跟我说,我会好好听着。
周笛没有妈妈,她的妈妈是在她十一岁的时候去世的,癌症晚期,周笛的妈妈从来没有在她面前哭泣过,可是好多个夜晚,她蹲在父母房间外面,听到妈妈低声的抽泣。
周笛知道妈妈会死,一定会的,不过她始终相信妈妈说的,她告诉她,医生就像电视剧里的神仙,他们的仙法可以救活每一个人,包括她。
十一岁的周笛像七八岁的孩童,沉浸在妈妈的谎言里,她看每一个医生都是神仙。只有在夜里她才敢悄悄地哭,神仙也不是万能的。
妈妈说,这个世界上的医生都是天使,可以给人带来平安吉祥,周笛说有一天她也会成为一个天使,那天她的妈妈笑得很欣慰,可是脸上却有眼泪划过的痕迹。她说等她的小笛变成天使,妈妈就什么都不怕了。
她没能等她成为天使就被医院的白布盖了面,那次周笛终于在母亲面前流下眼泪,反正她看不到了。
十一岁的周笛没有了妈妈,世界上与她最亲的人只剩下父亲,还有现已年迈的奶奶,母亲去世后,她就由奶奶带大。奶奶以前从不与人有任何纠葛,是个和蔼可亲的老奶奶,周笛没有了母亲以后,她对任何人都不再和气,除了周笛。
放学后周笛回家,听到奶奶与人争执,大概又是哪个同情心大发的人在可怜她没有母亲了吧,那又怎样,她还有奶奶和父亲,她不是孤儿,不需要任何人评说与同情。
在家里奶奶可以保护周笛,可是在学校里,她只能自己保护自己。
父亲被班主任一个电话请到了学校,在办公室里,一个中年妇女正在斥责他,他连连说着对不起,周笛慢慢靠近那个肿着半边脸的女孩子,她说你母亲骂了我父亲,我以后还得打你,目光里透着坚定。
她没有再打那个女孩子,是她哭着拉走了自己的母亲,并且没有让她的母亲索赔,然后她就转学了。以后的日子里再也没有人敢说周笛的一句闲话,至少当着她的面没说,于是她就这样从中学到高中,一直做着别人眼中的问题少女。
我好奇,她的父亲难道没有骂她或者罚跪之类。她没回答我,她说她的母亲也许可以多活几年,但是因为家里没钱就放弃了。没能让母亲多陪周笛几年,这想必是他父亲心里的痛,所以他从来不责怪周笛。
“但是我知道这不怪他,我从来不怪他。”
周笛讲完了,靠在我的肩膀上泣不成声,那是第一次,我看到了她的脆弱。
接下来的几天我没有再看见周笛,我路过她们班门口,也没有看到她,这种看不到她的感觉令我抓狂。
一周后她又出现在树林里,红肿着双眼,她忽然抱着我,她说她没有奶奶了,再次泣不成声,像个被抛弃的孩子。
周笛,你想哭就哭吧,哭出来就好了。那天我的肩膀上全是周笛的鼻涕眼泪。
我跟周笛成了朋友,她身边的姑娘就总打趣我们两个,我不否定,我跟周笛确实郎才女貌,我学习好,她好看。
周笛斜我一眼,立刻与我划了三八线,她说她才不喜欢我,书呆子一个。不愿意面对自己内心的感情,在爱情里,我说她可没一点气魄。
周笛问我我的梦想,我说跟她一样,她学着我的口气,每一个梦想都有原因,简单或者复杂罢了,我拍拍她的头,她没有躲开。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手里拿着的书我看过,是关于血友病的一些研究进展和最新治疗方案。她疑惑的看我,像是在问我看这个书做什么,我又拍她,我也想成为医生,看这个书不奇怪吧。
大概就是出于我们看过同一本书的原因,所以那次我把她的名字漏掉了,当然也不能排除一个因素,就是我喜欢周笛。
周笛看着我傻笑,她很少笑,笑起来的时候原来那么好看,我看得都点呆了,可是这么好看的姑娘却很傻。
是她自己去找的老师,因为在课间操上老师点名批评迟到的同学名单里没有她的名字,她迟到就是迟到了,就算老师读漏了她的名字,她也得看个究竟,就因为她傻,连累我被老师也批评,她说我活该,我无言以对。
我和周笛还有她的同学一起走出校门,迎面走过来几个不怀好意的女同学,二话没说双方开始动手。我上去拉开正在混战的几个女生,关键是我怕周笛受伤。
我可从来没有遇到过那么大力气的女生,真不愧是久经沙场,我被推倒在地上,磕到了膝盖,伤口很小,血却怎么都止不住。那天父母把我从医院接回家,无论如何不准我再去那个学校,我第一次冲他们咆哮,还是去了学校。
我去找周笛,没有找到她,我在学校的小树林里等她,她看到我就骂,说我是个骗子,然后扑到我怀里,又一次泣不成声,这次她是为了我。
每一个梦想都有原因,简单或者复杂罢了,我想我和周笛的原因都有点故事性。
我的母亲携带血友病的遗传基因,隐性的。在她还小的时候,她亲眼看着自己的哥哥流血身亡,她是家里唯一一个幸存下来的孩子。她怕极了我也会遗传,怀我的时候她极度痛苦,在医生确定我没有任何问题后她才生下了我,可是很遗憾,医生的判断是错误的。
我在七岁那年被发现带有血友病遗传基因,显性的,随时可以外伤出血,甚至内脏出血,从那以后,我就游离在死亡边缘,必须定期输入凝血因子。
“秦朗,你会死吗?”
我搂住她颤抖的肩膀,我当然不会死,我的生命力特别顽强啊,我不是还好好的吗。
那天过后周笛消失了,我找不到她,她也不找我,我在树林里等她,她也没有再出现,直到我准备转学,她都没有再出现在学校。
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不见我,但我想那肯定跟我父母脱不了关系,我不怪他们,他们也只不过是太爱我,我只是很遗憾没有再见到周笛。
高三毕业后,我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一所医药大学,我想我可能会在这里遇见周笛,她答应过我她会来,虽然对她来说有点不太现实,但我相信她。那天她告诉过我,她说我们一起努力,考同一所医药大学,我信她,所以我按照约定来了,我自然没有遇见周笛,以她的成绩很难考上。
假期的时候我去找周笛,她父亲开的门,我在客厅坐了很久,她父亲把一堆复习资料和练习题递给我,周笛真的为了我挑灯夜战,她可真傻,语文试卷里的晴朗都写成了秦朗,我说周笛你怎么那么傻。
她看着我傻笑,还是像以前一样好看,只是一笑就再也停不下来,我说周笛你笑傻了,快别笑了,奶奶也看着我笑,和蔼可亲,她大概也欢迎我来做客,周笛你看,奶奶也喜欢我,我就知道我这么好看奶奶肯定会喜欢我的,你跟阿姨也介绍过我了吗,她看到我也挺开心的,叔叔不太喜欢我吗,他怎么流了眼泪。
我拿走了周笛的日记本,她的文笔不错,最喜欢的是她说我是她在这个世界上遇到过最温暖的男孩子,她说喜欢和我呆在蓝天白云下,享受午后的静谧时光,她说她喜欢我的名字也喜欢与我一起看到的朗朗晴空,仿佛世界再没有黑夜。
真的希望世界再无黑夜,周笛,你也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原来你一直在与病魔抗争。
周笛,你看你那么坏,什么都没有告诉我,什么都由自己承受,周笛,别人说你坏,你真的很坏,所以你活该只能有我来爱。
你再遇不到黑夜了,你说你的记忆永远停留在与我一起的晴空下了,可是你把朗朗晴空带走了,把漫漫黑夜留给了我,不过这样也好,我可以在暗夜里尽情哭泣,这样就没人看得到我的脆弱了。
我还是喜欢蓝天白云,仿佛你就坐在我身边打开书认真看着,我沉浸在漫漫黑夜里,对你的思念在暗夜里尽情倾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