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她x小姐,是因为其实我忘记了她的名字。
和x小姐的认识是一件特别莫名其妙的事情。
高三升大一的暑假,我一个人去H市玩。因为没看天气预报也没带伞,在被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兜了一头一脸后,被迫冲进路边小店躲雨。在店里百无聊赖地四处乱看,发现隔壁桌的姑娘侧脸特别像我一朋友的暗恋对象。我立刻掏手机高采烈地拍照。
然而我忘记关掉闪光灯。下一个瞬间,姑娘已经皱着眉转过头。
我在心里天人交战了半晌,脱口而出:姑娘我觉得你的手链真好看,能让我拍张照吗。
……
后来她说,当时第一反应觉得我是个傻x,又觉得能如此镇定自若地胡说八道想必也该是个有故事的女同学,结果下一秒钟见我用手机敷衍一拍又揣回兜里。
为了表达对被八卦对象的歉意,我灿烂无比地腆着脸请她喝了一杯蜂蜜柚子茶。
摒弃惊为天雷的开头,喝茶的过程还是比较愉快的,我知道了x小姐刚刚大学毕业,在校期间一手垄断周边几个学校的土特产流通,并靠着该产业能随便吃得起一百八十八块的宵夜、喝八百块钱的二锅头、走遍二十二个国家。单纯如我被唬得一愣一愣,她在我心中的形象即刻高达两米八。
两杯茶下肚,大雨转为毛毛雨,她说谢谢你的茶,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二十分钟之后,我们蹲在路边吃着不干不净的烤串……就是每个城市八点以后随处可见的那种流动摊位。
我说姐,我们为什么要在特意出门旅游的时候来吃着这种全国连锁的烧烤摊…
她说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就比如这里的特色小吃距离我们有两个小时的车程,而且很可能要再排两个小时的队。千金在手还不及此刻淋漓痛快呢,何况只是区区几个包子和一碗粉丝。
她顿了顿又说,当然主要这个也便宜。而且蹲在街边吃东西,是多么难得的旅行体验。
……
你不是都吃一百八十八块的宵夜?
大晚上吃那么好多腻味,我一般只买酱猪蹄。她慈爱地冲我一笑。
……
吃烤串过程中,x小姐很好诠释了什么叫做大写的女中豪杰…她干掉了一瓶…56度的二锅头。顺带嘲笑了一旁喝酸奶的我。
酒过N巡,她的话匣子彻底爆炸了。逼逼叨叨地说着她的创业故事,大二时候在校门口盘下一家奶茶店,没有经营的头脑,赔的一塌糊涂,负债累累。只好被迫转战土特产,在学校每一间宿舍门口都留下死皮赖脸推销的身影。
她说就要出国读master了,毕业之后会回来吗?不知道。她喜欢自己的专业,但没做好为之奋斗终身的准备。最想去做什么?想去保护濒危动物,做战地记者,想每一天都能元气满满,上窜下跳,燃起热血为比情怀更高的意义而活。或者走上另一个极端,去隐居,一身烟雨诗意阑珊,看穷山恶水,静待来年。
说话间有洒水车驾到,我们被迫转移阵地,转过头是一所看起来有点年代感的小学。她使劲踮脚在围墙的缝隙里看了看,说,里面有秋千,我们翻墙进去吧。
在此前的人生中我从未成功征服超过一米的障碍物,我说我们为什么不能找一个稍微正常一点的地方聊天,前面有甜品店的吧?或者旁边的沙县小吃,点一碗小馄饨也可以有围炉夜话的错觉啊。
她说,翻墙比较酷。
……
后来…我果不其然地卡在墙头,被保安发现后不得不提着裙子抱头鼠窜狼狈逃跑。
再后来啊…我们在路边摊把一顿晚饭吃成宵夜。看天色不早,就挥挥手各回各酒店。
从“你好”到“再见”,前后历时九个小时。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我曾经一度觉得旅行不过是在当下的时间到达当下的地点,看到当下的风景从而有了当下的怀抒。所有所谓的意义不过是无意义的强行赋予。所以我很少回头看走过的路。因为所有情怀都聚焦于此刻,而非可以延续的未来。
然而尚且不能称之为朋友的x小姐,突然让我的H市之旅变得有些值得回味。
虽然我无从分辨她哪些话是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但我依然觉得她特别酷。
也许是因为她浑身上下对生活满不在乎又无比热爱的气息和旺盛的生命力,往前走,回头望,会跳跃,会停息,有憧憬,爱得起;也许是她用吊儿郎当的语气细数过去的尴尬与失败,怂的理直气壮,输的坦坦荡荡。
又也许这样相见有时后会无期,开始结束都莫名其妙的遇见,是迄今为止我能想象到关于缘分的最好注解。
有些改变旅途无法给予,但旅途中的过客可以。
我仍记她偏着头说,预料之外未必比不上成竹在胸,未知即精彩。说虽然世界就在那里,但去的慢一点都嫌晚。说老去太可怕,但五十年后我要做开摩托车穿越非洲大草原的老太太。
偶尔独自坐在某间装潢别致的小店里我会想到她,不知道她现在又去了什么地方,在哪一片天空下放肆地笑骂。
是否依然神采飞扬,兴味盎然。是否还会突发奇想,踮脚去亲吻一朵开在墙缝的鲜花。
三年过去,我收到过来自她的三封邮件。前两封都只有一张照片,一只不知道在哪里孤零零飘荡的纸风筝,和路边一株颤巍巍的小草。
昨天收到的第三封邮件没有附图,只有几个字:
“喝到好喝的蜂蜜柚子茶,店主姑娘感觉很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