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匡开草
01
记忆中,停电的日子都正值大夏天。
幼时住过的房子空得不像话,在高高的房顶上,停着一个大风扇,看上去像是紧贴着天花板。大风扇带着一个圆圆的头,牵着三个老伙计,吱吱呀呀地在我的头顶上转呀转。
我一个“大”字躺在铺在砖头地板上的凉席,看着头顶的大风扇,眼睛跟着扇叶这三个老伙计做圆周运动,一圈又一圈。慢慢的,三个老伙计不等我了,加快了摇晃,三个老伙计一下子就不见了,换出现了一个飘着弧线裙摆的大圆盘。我看着看着,背贴着地板源源不断的凉气,听着夏日特有的慵懒蝉鸣、鸟叫,昏昏欲睡。慢慢地我看晕了,慢慢地我听慵懒了,慢慢地我也就睡着了。
呼啦呼啦的风渐渐少了,热气慢慢袭了上来。我睁开眼,摇曳着的扇叶,慢慢就停了,三个老伙计又出现了,顶着个共同的大脑袋看着我。
“哇,热!”我转头把脸紧贴着凉席,甩远了搭在肚子上的一条毛毯。亏他们干得出来,这样的天还给人盖毛毯。
“停电了,正好别再睡了,都睡一下午了,再睡就傻了。”我妈一脸轻松地丢下话,捧着一个锅走远了。
停电的一大乐事是家里煮不成饭,电器终于没了一点儿用途,这是孩子们最兴奋的时刻,因为终于不用吃妈妈煮的饭了,终于可以出去下次馆子了。天灾给的机会,十分客观的条件,为孩子们张口要出去下馆子,添了说话的底气:“哎,怎么停电了呢?都没电了,晚上吃什么好呢?”
但亏他们干得出来,我妈拿着锅“蹭蹭蹭”地跑邻居家里借地儿,用烧煤的炉灶一锅煮。更惨了,吃得比往日糟糕多了。但我妈倒是开心多了,看着一人一碗清汤面,感慨道:“还是停电好呀,真是太好打发了!”
这个停电的午后,毛毯讨厌,炉灶更讨厌。
停电的日子里
立马能想到的事儿
就是揣上一毛两毛的纸币
蹦跶到冰柜老板的店里
豪迈地喊一声
“老板,给我来一根冰棍。”
02
停电的日子,电视不看也就罢了,风扇不吹也罢了,拿把小扇子呼呼还能勉强应付过去,这些都还好说。但自从有了冰箱,就糟糕透了。我贪嘴想去偷偷扒拉个冰棍,好解暑气,但指不定什么时候才会来的电,让冰箱变得无比脆弱。大人们让你可别去招惹冰箱,要闭紧了冰箱门,让门内的冷气多留一会儿。
但也会碰巧赶上好时候,正巧冰箱没多少东西,停电恰好可以用来清理冰箱。既然偷得浮生半日闲,啥事都没得干,还热得恼人,那还有比捣鼓冰凉冰凉的冰箱更好的活儿吗?
冰箱门热情地大敞开着,我们一件一件地往外搬东西。随着停电时间的加长,水滴答滴答地流个不停。这时,拿布摊在冰水上,一抹、一搓,接到盆里,再一拧,手掌冰彻骨般地哆嗦。手红通通地冻红了,旁边的伙伴火辣辣地等着搭把手,一个像在过冬天,一个却还在过夏天。
最好玩的还不是拧冰水那事儿,一回凉,二回哆嗦,三回可就不来了不来了,可让我歇会儿。冷冻室才是最好玩的嘞!常久的冷冻,让壁上结起了厚厚的冰层。五指在冷冻室壁上从里向外刷拉一下,细细的冰碴子“刷刷”地下起了小雪,这下换指甲冻得开出了白色的小花。再往里可不敢这么干了,厚厚的冰层是透明的,光滑的。拿锤子一敲,一捅,再敲敲,一大块下来了,一小块跟着下来了。
干脆利落,冰箱吧嗒着水,像是被热气蒸出了汗。冰箱就这么被扒拉空了,成了个虚胖娃娃。
在停电的日子里,清理冰箱真是畅快极了。
停电的日子里
等着电来
等着风来
等啊等啊
竟觉得停电的日子
格外的宁静和安详
所有人都想到了一块儿
“电,什么时候能来呢?”
03
点蜡烛是特别好玩的另一乐事儿。
平日里东丢一块,西放一只的蜡烛,这时赶上它要派上用场了,却怎么也找不着。东翻翻、西翻翻,终于找着那么几只,却是矮子和尚,一身大大小小的疙瘩,瘸腿又崴脚。还好灯芯嵌在蜡身里头,得个完整。搓了火柴那么一点,灯芯着了,火焰起了,“呲呲”地热辣辣的蜡油冒出来了。稍微那么一倾斜,把蜡油滴几滴在桌上,再把蜡烛提起,蜡烛屁股一放,一按,立住了。
这点一个,那点一只,房间瞬间就亮堂了,摇曳着灯烛的影子。在花白墙上,走过一个你,再走回一个你,你张个手掌,摇个五指,再甩个头发,花白的墙上映出一墙的影子画。好不热闹,比平日里还闹腾。
烛火在扇着扇子的微风下,左右摇晃。我趴在蜡烛旁,不时轻轻吹着烛火,不时盯着蜡油一点点顺着蜡身流下,红艳艳、热辣辣,太招惹人了,太惹人稀罕了,偏还不怕死地拿手指那么一搓,“呀”的一声缩回了手,抓耳朵哎呀,拿嘴边风呼呼。
还不死心,热辣辣的招惹不起,那半干不干的可好对付多了。我把流下不久的蜡烛用手轻轻搓着,再轻轻压着,还是热乎乎的。指印留下了,指纹留下了,不规则的形状留下了。
我揭起重新结成的蜡烛片,掰下一角,再放回灯芯处的蜡油池里。蜡烛片瞬间化开了,又化成了红辣辣的蜡油,一滴一滴、一条一条地又流了下来。“呲呲呲”的烛火声,扇子摇动的风声。
烛火在黑暗中摇曳,扇子在上上下下地摇动,瞌睡的脑袋在左左右右地摇晃。
这就是停电的日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