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父亲拄着拐杖去院外上厕所，我将他安顿在厕座上，便回屋切瓜。人老了，蹲厕所的时间较长。外面阳光很强，我就在室内等，等他解完手再将他拽起。

许久，听到外面狗“汪汪”叫了两声，三哥三嫂下地去了，我并没在意。见没人理会，它又叫了几声，我心想可能有人来了，就跑去大门外看，没见着人影，倒是听到父亲唤我的声音，他本来想自己起身，无奈腰腿怎么也使不上劲。厕所较远，父亲声音又虚弱，我在屋内根本听不到，见我没反应，它便帮主人提醒我，这时我才明白狗叫的原因，不禁心生感动，感慨良久，家犬对主人的忠义之心由此可见一斑。

父亲自生病以来已有一月多不曾外出，昨天见到父亲，它摇头摆尾，跳来跳去，一副欢呼雀跃的样子。它的表现一下子博得了我的好感，之前除了知道它是条狼狗，我对它没什么印象，知之甚少。对狼狗，由于它们的凶猛和不友善，我甚至有点讨厌，大姐二姐家养的都是狼狗，每次我们去都狂吠不止，让人心烦。

狗通人性，关键在于人对待狗的态度和与它的交流程度。善待它、尊重它、喜爱它，自然会得到它的喜爱和耿耿忠心。

从我记事起，老家养过三只狗。这三只狗，无一不是忠义之犬。

再说第二只狗，是农村常见的那种土狗，刚来时瘦得皮包骨头，毛色无光，后在家人的善待下逐渐发福，变得方头大耳，背宽腰圆，威风凛凛。

它最懂主人的心事，好主人所好，恶主人所恶。三哥喜欢的人或者我们兄弟姊妹来家里，它只是汪汪打声招呼，摇摇尾巴，不再作声；见到三哥不喜欢的人，或是那些拨是弄非、行为鬼祟的人，无论远亲，它都会狂叫不停，直到那人离开。

每次我回老家，都要和它玩一会儿，它很享受我抚摸它头的感觉。有好吃的我也会丢给它一些，夏天酷暑时节，西瓜成了最好的消暑品，吃完西瓜我总不忘给它瓜皮吃，狼吞虎咽吃完瓜皮，它就在我身边跳来跳去撒欢儿。看到我要走，它会堵住我不让离开，喉咙里还会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似乎在央求，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这两条狗，都是半路出家领养来的，但它们对主人的忠心不亚于之前那条生于斯卒于斯的“小黑”。

说起小黑，父亲满怀深情与感激。由于它的灵性、忠诚、漂亮，它得到了全家四代人的宠爱。

奶奶常说：双猫独狗，不苦自有。小黑的出生注定了它将受到全家人的钟爱。

大约到1980年，老家已有十多年没养过狗。当时村子里一户人家养了两条狗，其中一条是黄色母犬，由于生活条件差有点养活不起，便借来替我家生犬崽。

黄狗如期受孕怀胎生仔，出人意料的是它一窝只产下一公崽，通身黝黑无一杂色。年逾八旬的奶奶得知后高兴地连连说道：双猫独狗，不苦自有——狗生一只猫产一双是吉祥之兆。

大黄只喂养小黑一个，奶水充足，不久小黑就成了小胖墩，毛色黝黑发亮非常讨人喜欢。那时候奶奶已不能行走，她就双膝跪地爬行，孤独无聊时就爬到狗窝，用拐杖将小黑从窝里拨出来，一路将它翻滚到屋檐下，然后一起晒太阳。不知是小黑太幼小不会行走还是它善解人意，一老一幼，形影相随，相伴甚欢。

八十年代初期谁家的日子也不宽裕，家里只要做好吃的，我都会偷偷拿给它吃，到了春节，我会抱它到炕上和我们一起吃饺子。小黑虽身为犬类，在感情上与我们同等，都是家中一员。

小黑无拘无束渐渐长大，身材匀称四肢健壮，毛色油黑发亮，两眼灵性有神。怕它伤人，便用铁链拴在大门外看家护院，但它天性热爱自由，无论绳链有多结实，总能想方设法脱逃，有时候为了寻欢作乐会离家出走。

有一次两天不见它的踪影，家人急了四处寻找。弟弟到河对岸邻村去找，可能闻到家人气息抑或听到弟弟声音，它大声吠叫，叫声中饱含急切与喜悦。弟弟循声找去，见它被牢牢拴在一户人家门外。

从此它似乎长了记性，虽然也常常脱缰，吊儿郎当，但不再跑远。善良的小黑，一生中无论大人小孩从未伤及一人。

小黑是独生崽，像现在的独生子女一样也被宠爱着，有时候也发脾气表示不满。每到家人吃饭，它就在外面吼叫，要它的那一份；有时忘了喂它，它会一直叫唤，直到家人想起。

小黑就像一个黑色幽灵，来无影去无踪悄无声息。

据父亲讲，有一年夏天麦子收割完堆在麦场里，碾麦子前最怕人偷，晚上需要有人看守。那晚父亲拿了皮袄去了场里，睡到半夜被惊醒，感觉身下的架子车在晃动，起身下车查看，原来是小黑！正用头拱动车身，父亲问它：你怎么来了？它摇了摇尾巴，喉咙里发出声响，似乎想告诉父亲：我来了，你不用惧怕，放心睡吧，有我给你做伴呢。父亲心头一热，朦胧的月光下看到不远处有一垛麦草，父亲指着麦草说：你去那睡吧，小黑听懂了，乖乖地卧在草垛上。

父亲讲起这段经历的时候是那么动情，又一次老泪纵横。

另一次父亲耕完地回到家里，到晚上才发现衣服和装干粮的袋子落在地里，急急忙忙赶去找，到了地里发现小黑在衣旁蹲着，静静地守候着。

三嫂胆子小，小黑可能也了解这一点，很喜欢跟随在三嫂身后给她做伴，正是这一点让我们永远失去了它。

有一天三嫂出门，小黑看见急忙追去，正好一辆车疾驰而过，我们的小黑，就这样永远地离开了......

我相信，人死后有灵魂的存在，但不知我们的小黑，它承载了家人如此多的怀念与喜爱，它如有灵，应该感到安慰、知足和幸福吧。

后记：小黑虽然是一只家犬，但当我坐在长途车上写它的时候，被它的种种往事感动了一路，哭了一路。

感恩，不仅仅对于给过我们帮助的人，应该是我们赖以生存的一切，以及温暖过我们孤寂的心灵和抚慰过我们受创的精神的一切事物。

（原文写于2012年6月8日～9日会宁老家）

注：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