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为乌鸦,我是一只名叫乌鸦的乌鸦,有没有名字,或者叫什么名字,都是可以的,反正乌鸦们也不会用名字区分别的乌鸦,而其他动物也只会用乌鸦概括所有的乌鸦,他们只会说,看,一只乌鸦,但是这一只乌鸦不是那一只乌鸦,谁在乎。
我不断下坠,仿佛经过了很多很多年。快飞,一个声音在黑暗中不断催促,极不耐烦。然而,我不知道该怎么飞,所以只好继续不断坠落。但我绝对不会摔下去,然后我继续往下坠。虽然看不清悬崖下的河流究竟有多远,但我知道自己掉落的速度有多快,也知道下面等着自己的是什么。河流变得更近了,虽然遥遥无期,但总是近了些。置身半空又暗又冷,没有太阳,没有星辰,只有扑面而来的湿气和灰雾。还有旁边的刺耳的声音,那是我的乌鸦爸爸,我是他的第几个,第十几个,还是第几十个孩子,他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强大的繁殖能力使得他精疲力尽,使得他不近鸦情,不过至少他还肯尽一点鸦力教我飞,我不能说他是一个不合格的爸爸,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个合格的孩子,孩子的降生,对于父母,对于孩子,彼此都是不可逆的,我选择不了,他们也选择不了,形成一种扭曲的心照不宣。
“快飞”,
“我不会飞,不会,不会啊……”我在想办法,可是我在往下坠。
“等摔下来你就死了,唯一的办法就是飞,我在教你飞”,
“我不会飞!”我找不到翅膀,沿着肩膀,我还是摸索不到。
“你现在不就在飞”,
“我在往下掉!”
飞都是从坠落开始的,从坠落开始的。可这坠落如同一个无底洞,一直掉,只是一直掉,知道不会发生什么,然而被恐惧裹挟着。
我泪流满面地醒来,这种从高处坠落的梦以不同的形式一夜一夜地缠绕着我,我是一片沃土,滋养着这梦。这梦焦虑、无助、不安、恐慌,从来是在坠落过程中醒来,是一种挣扎,想摆脱这困境的一种挣扎,只是并不容易,只好重复做这样的梦,梦里的自己也深知是梦,可是永远不能习惯这梦。于是盗汗,惊醒。夜风袭袭,悬崖上的巢坚固而简陋,我不愿意对异性大献殷勤,我成了一只大龄剩鸦。也成了一只离开乌鸦群的孤鸦,这离开,是被动的,也是主动的。我有点想家了,想不记得我姓名的鸦妈妈,想严肃地近乎苛刻的鸦爸爸,还有那些兄弟姐妹,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以为我已经死了,我似乎快死了。
我就是我,一只特立独行的鸦,一只清醒而悲观的鸦。嘲笑我、驱逐我,如果这样能使你们快乐些,你们也仅剩下这点快乐了。用尽手段求偶成功,得意洋洋的,然而你知道你不是落入她的圈套了吗。你重复着所有鸦的路,套路,你重复着,而不清楚为什么。
天下乌鸦一般黑,谁又能理直气壮地否认不是因为天下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