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一个男人病得要死,那间壁的一家唱着留声机;对面是弄孩子。楼上有两人狂笑;还有打牌声。河中的船上有女人哭着她死去的母亲。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而已集-小杂感》 鲁迅
鲁迅先生1928年的一句话,却在今天处处听到。
如果在我年轻,刚刚成为心理咨询师的时候,我会毫不犹豫地否认这句话,如果人类的悲欢不能相通,那么就是从根源上否定了心理咨询的可能性,如若无法相通,更不用说进行治疗,但如今的我却认为,直面这个问题和我们马上要上的课程有很大的联系。
在前面的课程中,我们介绍了心理学让人具备了一种特殊能力,就是超越“看不见摸不着”,去觉察把握“不可见”的心理过程。
而人类的苦难和悲欢在历史的进程中不断演变,远古时候,人类的苦难和悲欢是洪水猛兽,近代故事里,人类的苦难和悲欢是瘟疫和战争,虽然现代社会的苦难和悲欢的烈度直线下降,但是“不可见”的程度却在上升——无论是洪水猛兽还是瘟疫战争,因为相对可见,所以这种苦难和悲欢是更容易感同身受的。
有很多同学对我说,如果心情低落,他们一定不会选择和父母倾诉,因为父母总是会不耐烦地打断说:“你这个痛苦算什么,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那么大的困难都过来了……”
也曾有领导对我说:“你们研究的什么抑郁症,在我看来就是矫情,闲出来的,我当年物质那么困难,我吃得苦难道少吗?还不是一样过来了?”
B站上面有一个纪录片,叫做《强迫症——心魔》,有一位患有强迫症的小伙子说:“很多人和我说,不要去做这些事情了,赶快好起来,好好过你的生活……我真希望能和他们交换大脑,哪怕只有一小时。”就算我已经治疗过很多例强迫症,看到这一段的时候仍然泪湿眼眶。
我有时会想,如果我们的心理痛苦能够有形体,如果我们周围人都能用肉眼去比较这些痛苦,那就太好了。我经常温和地和抑郁症的患者说:“患有抑郁症的人,哪怕去做一件特别小的事情,启动的能量都要消耗正常人的三倍……”我也和强迫症的患者说:“正常人也会受到侵入性想法的困扰,不过强迫症患者对侵入性想法产生的恐惧要多五倍……”
但是所谓的三倍和五倍,在科学上并没有准确的计算方式和依据,这只是一种颇为无奈的表达方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独特遭遇和独特个性,在意识到心理痛苦其实并不可见的时候,我其实并没有勇气说:人类的悲欢是相通的。
相反,当心理咨询师把“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紧紧记在心中的时候,不断警醒自己的时候,我们才会打点起十二分的小心,更加充分地收集信息,更加谨慎地复述和确认,更加牢固地记住:心理咨询师的主要职责是倾听,而非指导。
我有时会诚恳地说:“我并没有离过婚,所以需要您告诉我更多一些细节,我才能跟上您的陈述。”
我有时也会说:“我是男性,我对于女性的世界其实并没有过多了解,我来复述一下您的情绪历程,如果有错误请提醒我,好不好?”
“人类悲欢并不相通”,虽然这句话中有冷峻、有悲哀、有无奈,但我相信,如果这世界上最后一个人也理解了这句话的内涵,那么我们的文明会向前迈出重要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