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与时:读《祭十二郎文》不下泪者,其人必不友

《祭十二郎文》在文学上赞誉极高,盛名之下,再多的点缀,也无非是锦上添花,若胡乱置喙,也易闹出笑话。

于是增增减减,干脆把这篇被誉为千古祭文的《祭十二郎文》稍稍地介绍下。


先给没看过之前内容的读者,简单介绍下韩愈写此文时的背景:

韩愈自幼父母双亡,十岁丧兄,跟着长嫂郑氏和侄子韩老成(仅比韩愈小两岁)漂泊他乡,彼此感情极为深厚。


韩愈经历过四次科考、四次吏考,皆是三次不中。离家十五年后,才在长安谋取到一个官职,上任还没多久,就收到好友孟郊的来信,得知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韩老成突然病逝。


韩家的这一支,如今除了几个未成年的娃娃,便仅剩下年纪还不到四十的韩愈。


这篇祭文,便是他收到侄子去世消息之后所写。(略做翻译,原文贴在最后)

我于幼年丧父,一直也未见过父亲的模样,只有哥哥嫂嫂将我抚养,哥哥也去世的时候,我们两个都还年幼,跟着嫂嫂,将哥哥送回老家安葬。


后来,全家去江南谋生的时候,即使伶仃孤苦,却也不曾一日相离。


我一共有三个兄长,皆不幸早逝,先祖传下来的子子孙孙,到这一代时。儿子辈的,只剩下我,孙子辈的,只剩下你。


长嫂曾抚摸着你的头对我说:“韩家两辈人啊,仅剩下你们两个了。”


你当时还小,怕是记不得了,我虽然能记事,却也不知话里的悲哀。


19岁(虚岁)那年,我第一次去长安,四年后回去看过你。又过了四年,去河阳祭祖,碰到你正在安葬嫂嫂的灵柩。又过两年后,我去汴州辅佐董丞相,你过来看我,在这里住了一年的时间后,有意带着妻小一起过来。


第二年,丞相去世,我离开了汴州,你也就没来成,后来我又去了徐州,派人去接你,结果你又没来成。


我当时想,无论是汴州还是徐州,都不是我们的家乡,是不会久住的。从长远看,不如等到我回到家乡,在那里安居以后,再过来接你,可谁能料到你竟突然离我而去?


(本以为)你我都还年轻,即使短暂相别,也能长久相守。因此我才离你而去,去长安以求得微薄的俸禄。若是早知如此,即使有高官厚禄,我也不会舍你而去。


去年孟郊到你那儿去的时候,我给你写信,信中写道:我还不到40岁,却已经视力茫茫,白发苍苍,牙齿动摇。想到父兄都是在盛年之时而亡,而我又这样衰弱,还能久活于世间吗?


我不能离任,你又不肯来,我担心自己早晚死去,会只剩下你无尽悲伤。谁曾想到现如今,少者去而长者存,强者夭而病者全?

这一切,究竟是真还是梦?


如果是真,我兄长何故无后,你如此聪慧却又为何不能承其恩泽?


少者、强者而夭,长者、衰者而存,这算是什么道理?


我实在是不能相信这是真的,如果是梦,传来的噩耗不是真的,那孟郊的来信,耿兰的报丧,又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身边?


所以,这大概是真的,我的兄长无后,聪慧的你本应继承家业,现在却不能承受你父亲的恩泽,实在是苍天难测,神意难明。


天理不能推测,寿命不可先知,我自今年以来,头发日渐苍白,牙齿几乎脱落,气血日益衰败,连志气也日益渐微,大概不久之后也将随你而去吧!


若死后有知,我们仍会再度相逢,若死后无知,则悲不成久,无悲的日子,会变得无穷无尽。


想到你的儿子才十岁,我的儿子五岁,年轻强壮者都还不能保全,又怎能希望孩子能成人立业呢?


每每想到这里,我便悲从中来。


你去年来信说得了软脚病,时常疼得厉害,我说这种病江南的人经常患,没有当成忧虑的事。现在想来,你究竟是因此丧命还是别的原因,我竟也无从得知。

我派了人去祭奠你,安慰你的遗孤和乳母。他们如果有粮食能维持到为你守完丧,我就在那之后后把他们接来;若不能,我便立刻动身,那些奴婢们,也让他们一起守丧。


如果日后后我有能力迁葬的话,我一定会把你安葬回祖坟,这样才算是了却了我的心愿。


你患病,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你去世,我不知是哪一天。你生时我不能进行照养,死后我不能抚尸尽哀,入殓我不能在棺前守灵,下葬我亦不能亲临墓穴。


我辜负了在天上的神灵,让你早夭。对上来说是不孝,对下来说是不慈,不能相养一生,相守至死。


现在,我们一个身在天涯,一个魂终地角,你生时不能和我形影相依,死后也不曾托梦相见,这都是我的罪业,怪不了其他人。


写到这里,我的悲伤又何曾有尽头?从今往后,我也无意于世间,只求还乡安度余年,教养你我的儿子,希望他们成才,抚养你我的女儿,等待她们出嫁。


人生,如此而已。


至此,言有穷尽,而情不可终,也不知你能不能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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