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四日,清明。
六点被闹钟叫醒,洗漱后下楼,打车直奔老家,和家人一起去扫墓。
天很好,净蓝青碧,阳光投在大理石墓碑上很是安静慈和。乾坤园里青松翠柏,肃穆整洁,我的老奶奶已经睡在这里十个月了。
恭敬地献上康乃馨和白菊花,郑重磕头。额角碰在水泥地面上,微凉。再用事先准备好的湿纸巾细心擦拭墓碑。顺着她名字的所有纹理,每一横,每一竖,甚至宋字上面的那个点,都要细致抚过。就像她生前穿着我买给她的开衫毛衣,微笑地坐在床边,接受我用指腹去碰触她脸上的每一道皱纹。
很想念她。
十八岁在她身边的几个月,常吃她烙的油饼。饼胚做的如圆规画出来一样整齐,又像一只碗扣下去留下的模样。通常一只平底锅里烙饼,另一个锅里咕嘟嘟炖着带鱼芹菜。我在旁边打下手,三岁的小堂妹圆滚滚地在我们脚边胡闹。
那是我一生里最放松舒心的日子,可能她并不知道吧,因为我从没告诉过她。
焚纸钱,在心里说,安好。
走出墓园门口舒一口气,好像从另一个世界走出来一样。墙外面是滚滚红尘花花世界,墙里面是千万亡灵的安息之所。
一墙之隔,阴阳分明。
每次来墓园,我娘都和我说:以后我死了你别给我埋这里,太挤了。
郑重其事的语气,怕我反驳的样子。
一般这话我一笑了之并不接茬,娘还不到七十岁,身子骨还硬朗,我不愿意早早去想那些事。
人都说,没有爹妈的人,便是孤儿。
我不想成为孤儿,我希望他们都长命百岁。每天晚上娘还会电话里确认我到家了再去安心睡觉,爹还可以继续和我吹嘘他做的面条如何劲道,炸的鸡蛋酱如何美味。
就这样到我也老迈,和他们一起浑浑噩噩地过晚年,可以吗?
然后下辈子,我们还做亲人。或者,我就做他们屋后的一棵树,枝叶繁茂,春季可以开花秋季可以结果,冬季就把光秃秃地影子映在他们的窗台上。
所以每天只要打开窗,就可以看到我在风里向他们摆手微笑。
这样,可以吗?
所谓亲人,就是世世代代纠葛在一起的人吧,谁也不能陪谁一辈子,但是那些生命里的恩情,即便是人不在了,仍旧清晰地印在还活着的那些人心里,再难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