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满桌的红。那可喜的红色,像是被裁剪下来的盈盈余晖,低吟浅唱着来自幼时的歌谣。
“樱桃!”我吃惊地叫起来,母亲在一旁含笑看着我,才恍然记起,又到了樱桃成熟的时节了,樱桃山上怕是已经漫山遍野的红了罢。
小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和弟弟寄宿在外公家,每到了摘得樱桃的时节,便总会和弟弟每天起得早早的上山摘樱桃。两个小孩子一人提溜着一个大大的篮子,装模像样地学着大人,将那些红玛瑙似的果子从树梢头上轻轻捻下来,只是那些果子不是进了篮子,而是直接进了我们的嘴里。待到吃饱喝足,再将一些浅绿略带微红的樱桃放入篮子,那些大红大紫的,自然要等到下次来接着吃。
当时总是觉得,能吃上甜甜的樱桃,是天地间最幸福的事了,满树的樱桃,是我们童年中最明亮的太阳。我常常爬到樱桃树上,问爷爷那些很多孩子都问过了很多遍的问题:“爷爷,山的外面是什么呀?会有海吗?是什么样子的海呀?”爷爷这时候会定定地看着远方的某个地方,怔好久,然后用极其温柔的声音回答“当你翻过了很多很多座山,就可以看到海了。夜晚的精灵会将星星洒在海面上,大海会有贝壳和白雪的香味。”“可是要是山好多好多,我翻不完了呢?”“总有一天会翻完的,因为你知道,大海还在等着你呀。”
新入高中那年,故乡的樱桃在开花前遭遇了一场很冷很冷的雨。而我在陌生而密集的人流中狼狈地穿行,像一只找不到归途的鸟。曾经的我坐在初三的教室里幻想着大海,纵然七月的暑气濡湿了梦想,通往远方的道路依然清晰可见。而现在真正到达了远方,却发现我早已遗失了过往的太阳。
我开始常常怀念在故乡的日子,那时的我还可以坐在窗台前,看远山巅水墨画似的逐渐融化,终于与雨云融合在一起,而现在推开半闭的窗,只能感受到些许并不愉快的凉意。我开始变得焦躁和沉默,自己的毅力和专注度开始变得大不如从前,只能用投机取巧和强颜欢笑来掩饰卑劣的内心。但我并未做出改变,并非不想,而是感觉到了深深的无力,像一条渴望着阳光的鱼,在潮水中做着徒劳无用的挣扎,终日只能用空洞敏感的眼光看待身边的人或事。
我想自己创造静谧,却误把孤独当做了栖身之所。一面向往雨打梨花深闭门一面却跌入了更为剧烈的浮华和喧嚣里。于是终日活在对未来的惶恐不安,对他人的羡慕,与对自己的嘲笑里。
也许是为伊消得人憔悴的阶段终是过去了,我不确定这是否能算作顿悟,只是在看到那一片鲜红时,我仿佛看到了那扇朱红的大门。我发现我所追求的静谧其实从未离开我,只是我自己作茧自缚而将其暂时蒙蔽。我终于又记起了大海,是的,它仍在那里等着我,我不应停下脚步。
那轮太阳依旧在我的生命里闪耀着,我看到前方还有几座很高很高的高山要翻,我不能停下,无论道路多么坎坷。我所向往的就在我的心里,我所追求的就在那里,多走几步,总有一天会到的。所以,再也不要忘记那茫茫万顷的烟波了。
至于到达之后,就让我做一渔者,棹得烟雨归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