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里,手机铃声发了疯似的叫个不停。余雪被硬生生从睡梦中拉扯出来,一边嘟哝着“准是那个疯丫头”,一边恶狠狠地接通电话。正想劈头盖脸骂过去,那边已经传来一个脆亮高亢的声音,混杂着酒吧里震耳欲聋的背景音乐,如同一杯熏人欲醉的高度烈酒,扑面而来:“宝贝儿你终于醒啦!我的手机都要打爆了。”
“有事说事,没事我睡了。”余雪努力撑开沉重的眼皮,瞄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2:46。眼皮重重地合上,再打开。借着外面透过来的街灯光线,她看见自己书橱上面的相框,正反射着冷冷的光芒。
如果你能够凑近些,就会看到相框里一红一白两个身影。白衣牛仔裤的女孩长发齐腰,眉目温婉动人。红裙女子笑容灿烂,烈焰红唇和雪白的牙齿透着美酒一般的诱惑。那是大学时代的余雪和糖糖。她们大概是前世的冤家,彼此格格不入,今生却做了知己,可以将后背放心交付的那种。
余雪也不明白,那么多同学邻里,为什么偏偏是跟她哪儿都不像的糖糖,最后成了打也打不走的死党。人家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们俩这一个冰一个火的,偏偏黏在一起,比谁都要好。
糖糖清亮的声音魔音入耳般往里钻:“你猫在屋子里也够了吧?这个周末高中同学聚会,我已经答应参加了,你一定得去,别到时候又叽歪不出门啊。”
搞什么嘛?都一把年纪了还同学聚会。余雪正要开口,糖糖的话语已经噼里啪啦过来了:“我就知道你不乐意去,可我已经答应顾谦了,一定要把你也拉上,你非去不可,要不然我的面子就丢大发了。就这样啊,你睡觉吧。我还没玩够呢!”
余雪扔下电话,浓重的睡意已经跑远了。她伸手打开台灯。
椭圆的一团淡黄光晕罩在床头,余雪侧头过去看着,茫然的眼神还没有聚焦。她模糊地想起那个叫顾谦的男同学,这么些年了,一直没有联络过,似乎有一次听糖糖说现在做得很成功了。他是做什么的来着?
余雪摇摇头,下床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长长的无色透明玻璃杯拿在手里,温热的水从干涸的咽喉一直润泽到胃里,说不出来的熨帖舒适。刚离开温暖的被窝,房间里有点冷。余雪打开空调。为了省点电费,睡觉的时候,她总是把空调关上。
说是在省城里呆着,别人都以为自己过得如何的光鲜亮丽,其实是个连空调都得省着用的主呢。余雪自嘲地笑笑,什么时候能够全天候开着空调不纠结电费了,才算过得去吧。这南方阴冷潮湿的冬季,冷起来的时候简直刻骨,根本无法躲藏。最保暖安全的做法就是猫在被窝里,拥抱着那一团温暖,也被棉被的温暖拥抱着,而且永远不用担心它会背叛。
她坐下来,打开电脑,翻开行事历,查看最近的安排。
这个周末,原本是要帮一个小公司写一篇软文的。如果真要去,那就只能提前做了。毕竟糖糖虽然嚣张跋扈一点,却极少对她提要求,既然开了口,怎么也不能落了她的面子吧?想到自己这个唯一称得上闺蜜的好友,余雪心情好起来。她侧头,从镜子里看到自己嘴角上翘,眼神柔和。这个世界上,想起来就让她心情好的人,也没有几个。
星期六早上,余雪准备妥当,就直奔糖糖的咖啡屋而去。那个懒丫头,夜夜笙歌,现在还指不定起来没有,去她的店里等总不会错。
服务员从玻璃门里看见余雪过来,远远地就打开门等她进来。大家都熟悉了,不用多说话。余雪直接去糖糖的办公室里沙发上窝着,服务员把她常喝的咖啡端过来,轻轻地带上门出去了。余雪伸出长腿,斜倚着沙发,喝了一口咖啡,唔,温度正合适。她闭目养神,嗅着萦绕在鼻端的香气,恨不能再回到被窝里睡上一觉。什么时候,同学聚会这种事情,从十八线小乡镇都搞到省城里来了?毕竟在这里的同学也不算多。
一阵响亮的笑声从外面传进来,余雪刚坐起身,门呼地一声打开,卷进来一团火焰般明亮的颜色。糖糖的明眸皓齿被那团极炫目的橘红色围巾衬得炫目,抬手把包扔在老板椅上,又脱了大衣,转身就扑到余雪身上来:“可想死你了!怎么这么多天不出来玩?天天藏在你那小屋子里,我看看长霉了没有?”浓烈的香气扑面而来。
余雪假装皱起眉头,把那团火辣辣的拥抱往外推:“你洒这么多香水是想把自己做成腌肉啊?这香料放太多,小心某些人倒了胃口。”
糖糖干脆赖在了她身上,慵懒地长长伸个懒腰,斜睨着她说道:“放心吧,只要老娘我喜欢,随时有人等着接手。这次召集大家的人是谁你还记得不?顾谦,我们高一时候的大班长啊,体育王子那个。”
余雪脑海里出现一个朝她狂奔而来的身影,黑发飘拂,矫健的身影如同一匹骏马,奔腾而来。跑道两侧的女生锐声呐喊,雀跃着,蠢蠢欲动着,几乎要挤到跑道上面来,两侧的围栏都被挤弯了。
余雪看着那个身影,狂风一般卷过身边,轰的一声,人群爆发出欢呼声,他轻而易举地第一个冲到了终点。班上的女生疯狂起来,围拥着他,尖声叫喊着:“顾谦!顾谦!顾谦!”
糖糖把涂着鲜艳蔻丹的手在余雪面前乱晃,一边喷笑:“你不会吧?想到他就这么入神?”
余雪淡淡一笑,嘴角露出两个梨涡。她懒得解释,糖糖想说什么,不问她,也自然会说出来。看似大大咧咧的人,其实固执得很,心里认定了什么,打死也不改。
“人家现在可是有名的设计师啦,手底下两家设计公司,做不同类型的设计。我们老家市区是他的大本营,业务几乎都快垄断了,现在要转移到省城来拓展业务。要不然就人家那么忙的成功人士,哪有时间陪我这种闲人聊闲天啊?”
服务员端了新鲜水果进来,轻手轻脚摆放在茶几上,返身退出去了。
糖糖伸长了细白的手,翘着兰花指拈起一颗硕大鲜艳的草莓,放在眼前端详。艳红的草莓被她娇艳欲滴的红唇一比,都失色了几分。她把草莓轻轻放入口中,又拈起一颗,递到余雪嘴边。余雪就着她的手吃了,很甜,微酸,新鲜的气息让她想到草莓地,似乎是刚从茎上摘下来的。
等糖糖把咖啡店里的事情安排妥了,两人出门的时候,余雪又被她好一阵唠叨,什么衣服穿得太素了,老气得像大妈啦,还有狼心狗肺,不肯接受她上次介绍的青年才俊啦。余雪只当耳聋,拉开车门进去坐着,随她碎碎念,自己一声不吭。
终于熬到糖糖嘴干,不再废话,她才冷不丁问道:“昨晚又跟哪个青年才俊在酒吧里玩那么嗨呢?”
糖糖把着方向盘,扭头迅速给她一个大白眼:“不就是顾谦和他的一帮小弟嘛?非要请我去玩嗨的,我看是黄鼠狼给鸭拜年,目标是你这只肥鸡啊。”
余雪微微蹙眉,她实在想不到顾谦跟她之间会有什么联系。要来省城拓展业务,起码糖糖还认得一些人,算是对他有用。自己能帮他什么?一个写点小文章,混几个稿费勉强养活自己的女文青,几乎没有什么利用价值吧。她撇撇嘴,不再去想这件事。管它呢,就当周末给自己放个假,有人来叙旧,就顺便回忆一下青春往事吧。说起来,这几年,都快把老家给忘光了。不是忘本,是本来就没有多少美好回忆。
车停在市内比较有名的一家酒店门口。余雪略略一看,只见到满目都是豪车。也许对于某些人来说,不到一百万以上都不能称得上是豪车,可对于余雪来说,三十万以上,就算是了,尽管她其实并不能认出几个品牌,同一个品牌里面,什么是高配,她也不懂。但只要看到这光可鉴人的一溜车,谁都知道价值不菲。她微不可闻地叹口气,随着糖糖下了车。
走进酒店风格华丽的大堂,余雪看到已经有些人站成小圈子在聊天。看到她们俩进来,人群分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高个子男人,西装领带,很正式的样子,发型是年前才流行不久的飞机头,显得干练而俊朗。他直冲着糖糖和余雪走过来,隔了很远便伸出手来,爽朗地笑道:“余雪,大才女,总算是见到你啦!”
余雪不习惯跟人握手的礼节,但为了不失礼,还是伸出右手,轻轻一握,正准备收回来,却感觉被抓紧了。她有些愕然,但对方马上又放开了,宽厚的手掌擦着她的手指过去,很暖和的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