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外斜阳天接水

时晓伟(石船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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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了碧云天黄叶地的时节,远山近水,五彩纷呈,真的如同进了画境一般。逶迤的峰峦连绵着起伏的斑斓,苍翠之中拥抱着无限的生机,把蓝天白云推向更加深远廖廓的境地。望秋云,神飞扬,晴空一鹤排云上。我惊讶于秋天的盛大和雄壮,连日来一路观山望水,流连忘返。黄山是我师,我是黄山友。造化不可夺,只可为心源。大自然的神奇早已超越了一切艺术的想象,仅凭一路的随意点染,信步之间就把漫天的氤氲挥洒成江山如此多娇的画卷。云水苍苍,层林霜染,烟嶂岚磎,溪波逐影,各种生命在这个天地周流变换的季节不失时机地展示出盎然的本质。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那些在夏季沉默无语的崇山峻岭突然失去了以往的坚毅,一一倒现在山间的溪水中,波光涟漪中泛映着无尽的妖娆。进了秋季,大山便不再显得瘦硬,而是日渐丰满起来。除了纵横的枝桠,饱满的绿叶,尽情开放的花朵,还在所有的缝隙和边缘填满了各种颜色。有了这样的丰满,便有了精神上的厚重。青山行不尽,绿水去何长?仁者何以乐山,厚德何以载物?先贤们大概就是根据秋天这样的胜境才觅得如此精妙的宏论。君子不器,公不藏私。显然,这个壮美季节孕育着迥于大自然另外的一种博大情怀。

秋水微澜,横无际涯的水面只剩下一棹小舟。山脚旁横陈着几间塞下东篱,隔着三五间茅舍,便是欢腾跳跃的小溪。此刻的巉岩山道,花径秀水正是画师们心中磻溪访友,秋山问道的胜境。然而这个时候隐士和诗人是不会在阶前枰棋论道的。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他们一定是去了山谷,找一个高古幽深的所在,弹一曲《高山流水》,诉说彼此的平生志趣。巍巍乎若泰山,汤汤乎若流水。高山流水,一定是有着秋天盛大的场景和空明的的意境,如此才能曲高和寡,气韵苍古。虽说天亦有情天亦老,但世间若有知已一二,红尘深处怎会传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叹息?恐怕只是: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志士寄身林下,英雄托体山陵,只有这巍峨的青山才是他们心灵畅游的终极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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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这个转动的星球上,依靠有限的人生感念春夏秋冬长短不一的馈赠已经由来已久。吾生有涯,江海无涯,难道我们仅仅是一群匆匆的过客?昔我往矣,杨柳依依。无论怎样,秋天的馈赠总是令人心生感激的,不仅有枝蔓树条,瓜果梨桃,还有五谷丰登深厚的情谊。他知道我们日复一日的需要,因为前方就是漫长的冬季。雨雪霏霏,行之不易。当然,他的馈赠也是有着先决条件的,当你不再勤勉于斯,不屑与春光共舞的时候,他便舍去慷慨的赐予,任凭枯萎的的落叶凋零你的人生。

虽然宇宙间的万事万物都很伟大,但能够享有永久赞誉的也只有秋天了!因为秋天才能代表功勋的最高等级!亘古至今,只有他能够摒弃所有的愿望,为苍天大地带来年复一年的丰收,忠实地履行大自然的道德责任,他不仅是所有粮食成长的殿堂,还是澄怀我们心灵的家园。所以一到这个季节,满怀喜悦之心的大地儿女便为他披上象征荣耀的绶带,让他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拥戴。是的,他有资格坐拥如此多娇的锦绣河山,他的荣誉早已超越了一切生长的光芒,使所有的种子都洋溢着饱满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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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来自普通的山里,并且经历了一年的四季,不仅在平凡的日子里接受时光的耐心打磨,还让许多精美的物事参与到所有的记忆之中,让树叶和年轮与我们的生命一起变老。如果没有这些,我们将贫穷如洗,如枯木一般的被时间忘记。相信什么,或许就会有什么。如果没有,就说明结果还在途中。秋天所经历的一切能够证明:不要把一切都委身于空洞的祈愿之中,要学那些粗壮的大树,朴实地把根扎在泥土里,然后再憨厚地成长。

在众多的物种中,我尤其喜欢树,喜欢树的千姿百态,喜欢他的幼年与壮年。他有足够漫长的时间用来成长,他比我们更有资格来诠释生命的秘密。至于春花秋月,风雨雷电,都不过是寻常一般的风景。因为他有高于我们的树杪,还有深于我们的虬根,至于他拥有树叶的数量更是超乎我们的想象。

这就像当初,所有的树叶都来自同一个学堂,在春天开始绽放的时候,几乎拥有的同样的颜色。只有到了秋天的时候,他们才显示出不同的颜色,有的绽放如紫,有的鲜艳如虹,有的翠绿如松,还有的橙黄如金。当然只有在经历秋风的检阅和严冬的挑选后,这些稚嫩的学生才能算是毕业。有的坚韧如铁,随着大树一起去穿越漫长的冬季。有的枯萎凋零,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冬季来临的冰雪泥泞之中。还有的沿着漫无边际的萧瑟秋风去了远方的天涯。大自然又何尝不是一所学堂?虽然他向我们传授了共同的生命技巧,然而给每个人带来的境遇和体验又何尝有过一样?或许千差万别才是树叶的本质,而我们对丰富的想象也大约来自于这样的遗传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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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经历了初春燃情似火的恋情,仲夏之夜的耳鬓厮磨,然而只有秋天才是检验各种雄壮的时候。榆树老迈,柳树稚嫩,松树孤傲,槐树亲切,似乎只有洁白的桦树才显得与众不同。以前的你侬我侬,相互依偎都不过是生命的萌动,经历过洪水的泛滥和夏日的暴晒,乃至深秋的寒霜,才能称得上沧桑。无论是什么样的树种,你都要象树枝那样和所有的事物发生纵横的联系,才能称得上真正的成熟。要经历人生的孤单,才能摆脱灵魂的独处。反复的纽结,无助于你寻找到温暖的怀抱!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任何可望不可及的辗转幽怨都不会取得现实的成功,更遑论那宛在水中央的秋水伊人?所以要顺风而行,逆流而上。我猜想,诗经中那篇最美爱情的故事一定是发生在秋天的某个早上,只有苍远的秋天才配得上这样的美丽哀怨与辗转反侧。他会用灰蒙的白雾和寒凉的晨霜勾勒出可遇而不可得的迷惘。诗意和爱情,向来都是远方不可救药的诱惑。千百次回眸,也不及一次树叶与花的温柔。

所以一定要现实起来,去学习树叶和花朵捕捉光的本领,包括那些可见的和不可见的光,甚至连同那些影子。光和影子都是我们手里有限的时间,都是我们鞠捧不住的沙子,何况转瞬即逝的爱情?从本质上说,异性既是现实的存在,又是情感虚拟的想象。就像是海水,每一寸平方都有不同的温度,你根本无法测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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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夜晈洁,月光如水,深藏在树丛里的那些呢喃之语似乎还在与花草依依惜别,因为又到了不可与夏虫语冰的时候。无论怎样与一现的昙花相比,它还是幸运的。任何生命,都有遗憾,夏虫虽然没见过冰,但是人类也不见得知晓全部的事物。夏虫自有他的位置,他已经安然处于秋天的落叶之中。生命既有亘古长夜,也有刹那芳华。所以落一层叶,便脱掉一层生命的稚嫩,安心等待明年的春暖花开,再来一次新鲜的成熟。落一层叶,便有了一次年轮的记录,再用来比肩其他生命的壮美与丰厚!

山外斜阳天接水,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古人逢秋必叹,登高必咏,完全是出于对生命的变化无常和对季节轮回不可预测的感慨,毕竟谁也逃不出秩序之外,准确判断下一个山谷能否峰回路转。虽然我们可以充满游鹍独立,凌摩绛霄的豪迈,但还是要回到高低不平的地面,栖息于尘埃的落脚之处。的确,山外有斜阳,斜阳之后有黄昏,但是被黄昏浸过之后的远方毕竟还有微茫的天际,还有连接天涯一望无际的秋水,似白云,似飞雪,那或许才是秋天真正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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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的山岭有很多,山外的斜阳也并不意味着人生的悲途,与云水相接之处或许还有命运的柳暗花明。乡魂和旅思,乃至失意,都是你前行道路必然要背负的行囊,否则怎能走远?人生苦短,谁也超越不了时空的局限,更回避不了悲欢离合,阴晴圆缺的宿命。有多少古道西风瘦马,就有多少人断肠在天涯,并不是身边的每个人都会为你洒下珍贵的相思泪。想得太多,会增加你的负累。做的太少,又如空手而回。

直到有一天,我们真的走出了山外,置身于辉煌的斜阳以及落幕的余晖中,请不要过多的叹息。虽然夕阳正晚,但黑暗终究还要来临。我们毕竟接受过秋天的慷慨大度,他也尽其所能力为我们奉献了全部,从花叶到果实,从颜色到形态,从热烈到凋零,从爱情到别离,难道这还不够吗?悲剧之美,自有它的壮丽之处,也有着宿命的归宿。入世出世,生存,还是毁灭?这个问题已经真的不重要了。漫天的落叶连同我们,因时而生,因生而长,生死相继,已经成为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任何一个部分都是我们必须要接受的事实。无论怎样,我们都要持螯赏菊,笑傲霜雪。以快意恩仇的方式,索性散开头发去弄一次扁舟;以忏悔救赎的情怀感念这个你曾经光临的世界,超越日常生活的一切狭隘与偏见;以成、住、坏、空的觉悟吟诵大光明经,超度人间的一切苦厄,让悲欣之情占据心灵的顶峰!

这一刻,寒山远火,明灭林外。那一时,山外斜阳,天水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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