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告别》是美国著名外科医生阿图·葛文徳的生涯手记。作者的关注点是医学的局限和人的尊严。意外、生病、衰老、死亡等等让我们感到恐惧,相关话题往往都是很沉重的。而作者站在人的角度带着我们重新认识衰老和死亡,也让我们明白即便在衰老或死亡即将来临时,我们仍旧拥有选择权。
葛文徳是名外科医生,因而书中的故事都是一个个真实的案例。手术、输氧机、监测仪、静脉输液、导尿管、雾化、尿盆、坐厕椅、护理、轮椅、拐杖、尿布等等,我曾经也很熟悉。当一个人失去生活自理能力,只能把自己治疗和生活的决策权交到别人手上时,那么他距离衰老和死亡也就很近了。
去年自己的一段特殊经历,使我能心情轻松、心态平和地阅读完这本书。当然,眼眶也因自己那段特殊经历变得湿润了。去年年中的一场交通事故,让我突然倒下,双腿重伤让我的日常生活无法自理,颅内出血和脑震荡更让我大脑出现混乱,自己的事情做不了主,全凭小姨、小姨父安排和决定。这样的处境,跟衰老或疾病临近死亡时的人,并无多少不同。
去年的那场车祸,让我出现了脑震荡和颅内出血,胯部附近的髋关节骨折了,支撑子宫的盆腔耻骨断了两根。更严重的是,我的两条大腿骨出现了粉碎性骨折,每条腿内部的骨头都断成了3段及以上。其中,一条大腿腿骨内侧从上端到中间(大约占腿骨的1/3宽)更是被震断,掉到了腿骨中间碎裂部分。
抛开这些医学诊断,那时的我是怎样的状态呢?
脑震荡和颅内出血,造成我的记忆缺失,思维陷入混乱,总是胡说八道。120把我送到医院,从急诊转到骨科后,我的主治医生问我怎么受的伤,我完全不晓得,其他的信息也说不清楚。去年年底,我做动力化手术时,医生聊起我被收入骨科时情景。他说,当时,我的混乱让他们觉得急诊科转了个神经病到骨科呢。
后来,我去医院调取了自己那几百页的病历档案,并打印了出来。我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我住院前两天的很多信息都是错的,姓名、出生年月、婚姻状况等等都与实际不符。我问表妹(当时,她第一个赶到医院),她说,那些错误信息还真是我自己亲口报给医生的呢。可以想象,我那时的脑袋有多浆糊。
车祸发生后,很多亲戚和乡邻来看望我,我也不认识他们了,脑子里就没有与他们相关的记忆。我那时的情况跟我母亲差不多,啥都忘干净了。大家都很愁,我若是清醒不过来,一直精神混乱下去,就会变得跟个傻子一样,将来该是多么可怜的处境啊。好在,我还记得小姨。
我总是会问小姨,“我受伤躺医院了,我爸爸知道吗?他为什么不来医院看我呢。”她总会善意地编一个谎言来安慰我,“你爸爸知道的。不过,他需要留在家里照顾你妈妈,抽不出身来。”其实,我的父亲早在四天前,就因为一场重大交通事故去世了。我奔波千里回到老家,就是为了办理他的丧事。只是,我都不记得了。
我也会像个复读机似的,每天十几遍地问小姨,自己是怎么伤成这副德行的。小姨也只得机器人般地,不停回答我,说我是因为下雨路滑,在自家门前摔了一跤,跌到了屋前的田里。当然,这也是小姨为我编织的又一个善意谎言。毕竟,我刚经历了丧父之痛,自己又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既然我忘了,她也就暂时不提及那些伤心事。
只是,我自己不太相信。我虽然脑子糊涂,可逻辑思考能力还在,总觉得小姨的回答有问题。我知道家门前的那块田并非旱地,而是池塘。如果一下雨,池塘水位上升,我即便掉下去了,也应该是溺水才对。不过,我会游泳,所以溺水也不可能。因而,我总说,要是家里安装了监控,我一定要调出来,查个明白,弄清真相。
那时,除了大脑迷糊,因为腰部以下的骨折部位太多,太严重,我只能躺在病床上,全身动弹不得。一开始,我由两个姨妈、一个姑姑和两个护工阿姨组成的超大型护理团队来照顾。即便如此,有的时候,她们还是照顾不过我来。一个接一个的实际问题,不断地给大家带来挑战。
第一,我不能正常穿衣裤。受伤后,因为骨折的地方太多,即便护理我的人有5个之多,也无法把我当时穿的长裙脱下来。小姨她们只得用剪刀剪碎,当然,之后我也没法儿穿裤子或裙子了,后面就一直用被套盖着。衣服倒是脱不来了,不过因为动不了,小姨她们只能把病号服反着给我套上,扣子向后背,不过没法儿扣上。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差不多10天。
第二,大腿骨折处充血肿胀,剧烈疼痛。入院第一晚,我就痛得无法入睡,只得求医生给我开止痛药,缓解一下。我总是会让小姨她们给我按按腿,她们总是轻轻抚摸一下。其实,这些只能给我一点心理安慰,并不能减轻我的痛苦。剧烈疼痛使我变得狂躁,我会使劲儿抓扯上身的病号服;或者双手叉着腰,脸部扭曲着,摆出一副难受的表情;看到表妹看手机,一直护着她的我,竟会骂她不来给我按腿,不想办法减轻我的痛苦。其实,她是在帮我回微信、短信和电话。
第三,电钻穿过小腿胫骨做牵引时,又一次把我痛惨了。医生刚打完麻药就开始钻骨头了,我受不了疼,会本能地乱蹬腿。小姨说,因为怕我乱动造成碎骨搓破更多血管,给小腿骨头钻孔的时候,硬是一群人帮忙才把我按住。我被痛得嗷嗷叫,叫得声嘶力竭,那声音跟杀猪声没啥区别。上了牵引固定后,两条腿上64斤的秤砣重量,总会把我拖到床尾。然后,几个人又得小心翼翼地拽着我的双手臂和躯干两侧,一点一点地把我拖回床头。
因为双腿伤得实在是太严重了,一开始的讨论,我可能需要面临截肢。如何救治还未有个确切的答案,新的问题又出现了。才过了两天,亲戚垫付的医药费用光了。没钱续治疗费,医院即将停药,医生也将停止治疗。即便是我们的村长带着公章到医院来证明和求情都没用,因为我是车祸导致的骨折,不在老家新农合的医保范围内。
这可把小姨和小姨父他们愁坏了。小姨的精力都用在了照顾躺在病床上的我,小姨父则负责解决其他的问题。他四处打电话求助,看看有什么办法能帮我先渡过费用这一关,确保我能够继续接受治疗。直到,他曾经的一个同事告诉他,或许可以试试通过水滴筹平台来筹款。
就在这“山重水复疑无路”的时候,这个建议带来了“柳暗花明”。它不仅帮我解决了迫在眉睫的治疗费问题,也带来了更好的手术方案,更让我的记忆一点点儿恢复,意识开始变得清醒,大脑不再混乱,情绪不再狂躁。这一切确保了之后手术治疗的顺利开展。
小姨父对水滴筹这个平台并不了解,但他还是抱着试试的态度去做了。毕竟,死马当活马医,也不失为一种办法。他联系了平台的工作人员,讲解了我的情况,撰写了筹款的文稿。筹款消息通过微信朋友圈发出后,结果出乎所有亲友的意料。在短短数小时内,我初期的手术治疗费就凑齐了。费用危机可算解除了,我的小命有救了,我的双腿有救了。
随着筹款消息在朋友圈的扩散,母校四川大学的卢老师很快也知道了我重伤的消息。她未曾料到我竟经受了这么多的磨难,非常着急和担心,担心我无法承受这一切,担心我还能不能坚强地站起来。所以,她马上联系了一个在我治疗医院另一个科室工作的学弟,请他像家人一样来了解我的情况。
正是由于这位学弟帮忙奔走联络,我才获得了由医院最好的骨科手术医生为我主刀的机会。因为学弟的帮助,小姨他们也不再恐慌和犹豫,是否需要将我转去成都华西医院。学弟告诉小姨,这位医生的手术水平不输给我们母校的华西医院,请她放心。后来,我才知道,我的主刀医生也是我的校友,他正是在华西读的研究生。
学长的手术方案,不仅让我保住了双腿,也将手术对我腿上血肉的伤害降到了最低,确保了后续恢复阶段腿部需要的充分供血。这个手术还考虑到了我作为一个年轻姑娘的爱美之心,手术切口最大程度地减少和减短了我双腿上的疤痕。因而,尽管伤得很重,我的双腿上却没有几十公分长的蜈蚣样伤痕。
在朋友圈看到我受伤消息的,还有天南地北的老师、同学、同事、领导。很快,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的同学,公司的领导、同事,家族亲戚,老家乡邻,便陆续组团到医院来看我。他们的到来,不断地刺激了我的大脑,让我渐渐恢复了对过去事情和所识人们的记忆,除了自己车祸的经过(我至今没有任何记忆)。
其中,只在高中相处过一年的两位同学的到来,当年与我性格不合的几位大学女同学的出现,平时接触不多的公司西部领导赵副理的探望,以及当时公司西部人事行政主管每天的定期探访,让我觉得特别惊喜。尤其是,手术前一天,六七位大学同学的到访。那一天,他们陪着我聊天,让我的情绪完全稳定下来了。
我没想到,自己摔个跤受个伤,这些平时联系不多的同学同事居然会来医院看我。当然,他们知道我是车祸受伤的。他们也怕我受到刺激,经受不起这一连串的打击,所以也努力配合小姨一直瞒着我真相。随着我情绪的稳定,小姨终于放心地签署了《手术同意书》,我得以按计划顺利进行手术。
手术后,我又迎来了一波波全新的挑战,每一个挑战于我都像一个镣铐。虽然不喜欢,我还是不断努力,学习带着镣铐跳舞。
术后醒来,从小姨他们的谈话中,我知道自己的腿部,因为长期卧床,血液流通不畅,而出现了静脉血栓。如果血栓随着血液上行到心脏,我随时会有生命危险。因而,虽然很不舒服,我只得配合把双脚垫起来,这样可以让血液回流,避免出现更多的血栓。
不久,我听护工阿姨说,前后左右转动脚踝,有助于血液流通。虽然那时感觉双脚就不是自己的,我还是尝试着慢慢地转动脚踝,从10个开始,一点点地练习。我一直坚持着,不久就能咬牙忍痛转几千下了。练习一周后,我请求医生为我复查血栓情况。检查结果很乐观,血栓不仅没上行,还都消散了。我生命的一大威胁解除了,可算让我松了一口气。
长期卧床不动,当时又是酷暑天,我出了很多汗。不到一周,从屁股开始,我的身体开始出现红肿脱皮的现象,眼见着就要长褥疮了。褥疮是骨折病人的常见并发症,但不好治愈。一旦长了,就得转到专门治褥疮的医院进行治疗。治疗过程中,病人需要忍受剜肉(医生会用刀挖掉腐烂的肉,再割屁股上未压伤的肉来补上)之痛。
知道褥疮的严重性后,虽然我自己很不情愿使用痱子粉,最终还是屈服了,配合小姨她们,在早晚擦澡后,像个婴儿一样被涂满了痱子粉。我自己也注意着时间,每隔10-20分钟,就积极主动地叫小姨她们来帮我翻一下身,以此减轻身体每侧受到挤压的强度和减少被压着的时间,以免造成被压血肉的缺氧坏死。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周后,我屁股上起的泡和蜕皮减轻,开始结痂,没有往褥疮方向恶化。两侧腿上的肉也没有出现压伤的情况。此时,褥疮的危机,才算解除。
刚开始,我只能躺着。因而三餐只能吃流食。虽然大家喂我粥的时候很小心,但粥还是会弄得到处都是,脸上,鼻子里,脖子里。好不狼狈!同时,我也没法儿刷牙漱口,每天,小姨只得用烫好的毛巾给我擦牙齿和舌头。小姨擦得很费劲儿,我自己也觉得挺难受。我总想,自己要是能坐起来就好了。
在知道自己上半身没问题,可以动之后,每天一有时间(只要不打点滴、不打针),我就开始锻炼自己手指、手腕、手肘、手臂、肩关节的力量。我躺着不停地给这些手部关节做拉伸锻炼,以期增加它们的力量。锻炼几天后,我能用双手撑起自己的上半身,慢慢坐起来了。不过,膝盖弯不了,我坐不稳。
同时,我配合医生的嘱咐,积极锻炼膝盖的弯曲能力,且每次都超额完成了医生规定的任务。几天后,我的膝盖就能弯到90度了。然后,我用双手支撑着,就能坐起来了。一开始坐起来时,我觉得天旋地转,头晕眼胀。过了几天,我能适应坐起来看四周了,我的视野范围也不再局限于天花板。当然,我更能坐着吃饭和刷牙漱口了。
只能躺着时,穿衣也是我的一大问题。病号服总是被反着装在我身上,扣子在背部,没法儿扣。我的双腿笨重,不能移动,也无法穿裙子或裤子。所以,当我的双手力量锻炼好了,一有力气撑起自己的上半身,我就要求正常穿病号服,在前面扣好扣子了。
等到能坐起来且膝盖能弯曲到90度(不过,会有反复。每天一觉醒来,我都得花几个小时重新练,不然就会像两根铁杆一样无法弯曲)后,我开始尝试练习,坐在床上,尽可能地让自己的手指头去触碰到脚趾头。能做到后,我就尝试慢慢地给自己穿棉袜。
手指头能碰到整个脚掌后,每天晚上等大家入睡后,我就把裙子扔到脚掌处。我用手指头一点点地套进双脚掌,然后再用足劲儿,一点点往上拉。没过几天,虽然只能在床上坐着,且膝盖弯曲度有限,我却能笨拙地给自己穿上裙子了。
连着十几天都只能呆在病房里,即便能坐起来了,视野范围也不过是从天花板扩大到了整间病房和窗户外那点儿风景而已。我真的很想出去看看外面的风景,透透气。可我怎么出去呢?唯一的办法是坐轮椅,但前提是我的膝盖能进一步弯曲,脚掌能在轮椅的踏板上踩稳,且我能维持坐姿40分钟以上。
为了满足自己的这个小小愿望,我忍着剧痛,给自己掰膝盖。我每天用尽全身力气,咬着牙,卯足了劲儿,把小腿往大腿方向一点点儿地掰。每天,只要不打点滴、不打针、不烘烤伤口时,我都在锻炼掰膝盖,时间长达7至8个小时。几天后,我的膝盖终于能弯曲到120度,且能靠床边坐40分钟以上了。几个护工阿姨和隔壁病床家属,一起帮忙把我抱上轮椅,两个姨就推着我到医院楼下转悠透气了。
受伤住院后,平时我的活动范围就在那张病床范围内。所以,对我来说,洗澡一直是个大问题。像正常人一样淋浴,我就甭指望了。每天早晚,能有护工阿姨,帮我擦澡,已经是相当不错的待遇了。但是,麻烦的是,一个护工阿姨的力气大,我觉得自己的皮都快被她搓破了;另一个护工阿姨没力气,操完澡之后,感觉一身还是汗。我该怎么办呀?
等双手有了力气之后,我就跟护工阿姨商量,由我自己一只手撑着上半身,另一只手给自己能够得着的地方擦澡。她们负责把清洗干净并拧干的毛巾递给我就行。等到膝盖能弯曲到90度,且能靠床边坐半小时后,我又跟护工阿姨商量,让我坐在床边泡脚和洗脚。不过,脚离地面还有段距离。所以,她们就把洗脚水放在一个牛奶箱子上,这样,我的洗脚问题也得到解决了。
两条腿都受伤了,使我无法自己翻身。一开始,最多隔半个小时,我就得呼叫小姨帮我翻身,并将两个三角柱形的翻身垫给我垫好,这样可以让我的另一条腿和背部被斜着撑起来放松一下。即便到了晚上,我也得按这个节奏来进行翻身。所以,小姨她们那段时间根本无法休息好。
后来,医生告诉我,只要我不下地承重,呆在床上怎么锻炼都行,基本不太可能伤到自己。所以,在双手力气恢复和膝盖能弯曲到90度后,我尝试着靠自己的能力,一点一点地从左侧往右侧,或从右侧往左侧翻身,并用双手自己把翻身垫垫好。熟练之后,每隔半小时,我眯着眼睛都能做好这些翻身动作了。当然,我也不用再大晚上地叫姨帮忙,影响她们晚上的休息了。
无法下床,双腿不能承重,我无法像正常人一样去上洗手间,只能躺在床上解决。虽然已经带了半个多月的尿管,我还是不愿意取。更别提要侧躺在床上大便了,真是难如上青天。虽然我一千个不愿意,护士长还是强制给我取了排尿管。
我不得不学习,如何在床上躺着用便盆了。我就跟个孩子一样,常有尿床的情况。后来,小姨只得在我每次上厕所的时候,在便盆下方垫上一张超大超长的尿布,以免弄脏床单。这样之后,尿床的情况改善了许多。因此,虽然非常不方便,我还是保持了健康时每天8杯水的习惯,一直到今天都未因骨折不便而间断过。
我知道少吃就能减少需要大便的频率,麻烦自然也就少了,但是我的身体受伤后太虚弱,需要补充营养。为了保证每天的正常进食,我在想怎么解决这个问题。最后,我想到的办法是:
每天上下午和晚上,我定时定量吃水果,以便辅助食物消化和润滑肠道,确保自己不会出现便秘的情况。到了肚子胀,我觉得需要上厕所时,就抓住病床的扶杆,使出吃奶的劲儿来解决。几天后,我便能很有规律地侧躺着上厕所了,且每天时间都跟健康时差不多。这样,我便能最大程度地给照顾我的人减少麻烦了。
我下不了床,站不起来,自然也无法儿洗头了。住院后,因为身体动弹不了,10多天了,我都没洗过头。结果,我的一头优质长直发变成了一堆又干又脏又乱的杂草,再也无法梳顺了。小姨跟我商量剪掉,虽然一万个舍不得,我也只得同意。最后,小姨沿着我的脖子上端,把下面的头发都剪掉了。尽管如此,我要想洗一次头,真的是太不容易了。
一开始,几个人连我带病床一起拖出来,给床头留足够的空间,再把床头架拆了,然后把我往把床头挪,直到我的头伸出床头。接着,四五人得一齐上,才能让我洗一次头。其中,一人扶着我的脖子,一人给我洗头,一人负责换水,两边还得有人抓着我,免得我掉下床摔伤。
过了一段时间,我的手有足够的力气了,脚也能控制好了。每次洗头时,就由我来用双手撑着自己的脖子,再来两个人就可以帮我洗头了。后来,回到小姨家,我跟小姨配合默契了,就我两也能洗好头了。3个月后,我开始尝试把两根凳子叠起来,然后请小姨把洗头的水放上去,我就能自己搞定了。不久之后,我也能用类似的方法给自己干干净净地洗把脸了。
我能拄拐下地之后,便想要尝试着到小姨公寓外的运动场锻炼。虽然住在底楼,但还是有8级阶梯的困难摆在我的眼前,且一楼还没有扶栏。所以,下楼的时候,我是吊着往二楼方向的扶杆下去再拄拐的。从运动场回来之后,我发现自己没办法拄着双拐上这八阶楼梯。最后,我只能趴着够到最上一级阶梯,然后用手的力量连爬带拉地让自己上了楼。
我知道用爬的原始办法上楼梯不是长久之计,拄拐回到卧室之后,就开始在网上查怎么拄双拐上楼梯。最后,我终于找到办法了。我只要用双手撑着拐杖,用点儿劲儿,就能像荡秋千似地,让我上一级楼梯,然后把拐杖提上来,如此循环往复就能完成上楼了。此后,我没再出现过需要用爬的方法才能上楼梯的尴尬情形。
我还尝试了,用手的力气支撑着,把自己从床上挪到书桌前的木凳上,练习正常坐着看书。能下地之后,我也尝试了撤掉便盆,在卧室内使用坐厕椅解决入厕问题。我还尝试了拄着拐杖,慢慢地把凳子挪到厨房里坐下,用热水龙头的水给自己洗头;拄拐到浴室,自己用盆接热水,然后一只手扶着墙,另一只手给自己擦澡;拄拐到厨房,自己小心翼翼地切菜,取下炒锅炒菜,练习做饭等等。
脱拐后,我更是强制撤掉了坐厕椅,逼自己到洗手间去上厕所,以此提醒自己不要忘了,我还需要练习下蹲起立,毕竟不是所有地方都有让人可以非常方便坐下使用的抽水马桶的。我不再允许自己脱拐后还吊着二楼的扶栏下楼,要求自己必须学着练习正常上下楼梯的方法。一开始,在一只脚踩稳了之后,我才让另一只脚下来,一步阶梯一步阶梯地走。
养伤恢复之间,为了让自己能更好地恢复生活自理能力,类似的尝试,我还做了很多很多,这里就不再赘述了。若非近几日阅读《最好的告别》,我都快忘了自己经历的这些点点滴滴了。回想起自己一年前车祸后,差点成了精神病人,且那时不具有任何生活自理能力,偶尔还徘徊在死亡的边缘,我常常唏嘘不已。
虽然我获得了医院最好的手术治疗,可当时没有医生敢对我的手术效果打包票,说我的双腿一定能恢复。相反,他们告诉我,我的双大腿骨折处的骨头有可能长不出来,且髋关节骨头因骨折有可能坏死。因此,我随时准备着,自己的双腿需要被再次切开,安装上假骨头,或者从自己身上削两块骨头来补在断骨上。
我接纳了这些不确定性,但并不焦虑。我尽了自己最大努力,通过各种渠道去学习大腿骨折相关的知识,到贴吧看各种各样的案例,然后总结各种各样的经验,用于康复锻炼和营养补给。事实证明,这些学习非常有用。当然,即便没用,我也不会后悔,因为自己已经尽了全力,了无遗憾了。
如今,我大腿端碎处骨头已经长了出来,裂缝也合上八成了。这些尝试、这些努力、这些点点滴滴地积累,让我可以像正常人一样使用淋浴,上下楼梯,下蹲起立,正常走路了。再过一段时间,我也能正常返岗工作了。虽然相比正常人,我的表现最多只有80分,但我已经很满意、很开心、很知足了。
我过去一年的恢复情况,已经大大超出了医生、亲友和我自己当初的预期。每次到医院复查拍片,医生看到我的恢复进度,都会很吃惊,脸上总会露出满意的笑容。当我拿着上周复查新拍的片子,看着日渐模糊地骨头裂缝,我自己都觉得太不可思议了。再看看去年被120送到医院后拍的片子,连我自己都会觉得难以置信。
若非自己的亲身经历,我实在是难以相信,生命竟能有这样的奇迹。回想自己去年受伤后的经历,我不是戴着生命的这个镣铐,就是戴着生命的那个镣铐。我的限制很多,枷锁也很多,我却没有放弃,听之任之,把自己的命运和生命,完全交给医生和其他人。我一直努力做各种尝试,以这样的方式跳舞。
一开始,镣铐太重,带着镣铐跳舞,真的很艰难。可是,随着时间地过去,我却发现所有的努力和尝试,都在让镣铐一点点地变轻,也让跳舞变得越来越容易。到最后,我竟然能挣脱大部分镣铐的束缚,亲眼见证自己生命的奇迹。
阿图·葛文徳医生在《最好的告别》中说,“我从来不敢说结局可以控制,因为没有人真的能够控制。说到底,物理学、生物学和意外事故对我们的生活为所欲为。但是重点在于,我们也并不是完全无能为力的。所谓勇气,就是同时认识到这两个事实。”
阿图的这番话,我的亲身经历,让我明白,无论是衰老,还是死亡,抑或是意外,虽然有很多的不可控制性,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只能放弃,完全听凭命运的摆弄。我们应该做的是接纳这些不确定性,然后带着一颗坦然平静的内心,积极开心地活着,过好自己的每一天。
生命虽然会给我们很多镣铐,但我们也并非就真的是完完全全地无能为力。即便是戴着镣铐,我们仍可以选择跳舞。生命中的无可奈何有很多,但我们仍然有自主权,可以做多事,让生命变得不那么悲哀,甚至还可以变成一首歌。生命的不完美有很多,但我们仍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找到生命的意义,那是另一种完美。
无论是阿图《最好的告别》,还是我的个人经历,带给我的都是生命的洗礼。明白了衰老、死亡和意外,我会更积极、更开心、更淡定地,好好地活着。我会一如既往地努力工作,寻求自我价值的实现,也会以前一样地享受生活,用心体会生活的美好。
衰老、死亡和意外固然是生命的镣铐,但我们仍可戴着镣铐跳舞,我们也终将会看到生命的奇迹。
戴着镣铐跳舞,生命也有奇迹。未来,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