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法拥有你的时候,我渴望你。我会为了遇见你每日清晨在走廊尽头伫立。我会彻夜难眠念你。倘你说,我们可以在一起。在你说之前,我等你。
-01-
朱生初见阿河时,她的头发乱蓬蓬的,像冬天的枯草一样。身上穿着镶边的黑布棉袄和夹裤,棉袄的黑里已泛出黄色,袄长与膝齐,夹裤拖到了脚背上,蹩足了劲儿却始终盖不住那双穿着黑色布鞋,似小丑一般的天足。
“她叫什么名字?”朱生慵懒的翻着手中的书本问站在他身旁的长工阿齐。
“少爷是问新来的女佣吗?她叫阿河,是我远房表妹。”
“名字好听,就是人有些土。”朱生轻吐完这句话,合上书本便去小憩了,只留在呆滞在原地的阿齐。
打那日起,朱生时常会在清晨瞥见阿河端着水盆穿梭于小姐们的屋子。朱生望着阿河小巧的背影,心里却生了那么不由分说的好奇。好奇她的目光为何总是向前,从不东张西望,亦从不和他人碎嘴小姐们的琐事。朱生心里隐隐觉得,阿河和别人,似乎不太一样。
一晃两个礼拜过去了,韦小姐和朱生闲庭信步时忽然提起了阿河。
“阿河是个有志气的姑娘,我要教她好。”韦小姐挽着朱生的臂弯,边走边说。
“哦。”朱生扶了扶金丝边的镜框。
-02-
翌日清晨,朱生像往常一般站在走廊尽头的窗旁观望远山。山是无尽的绿,而拜倒在山脚下那原本清澈见底的溪水竟也被染上了绿。朱生不禁叹息,那溪水,本该是怎样的清啊!
阿河熟悉的身影再一次出现,朱生却不敢相认。她俨然换了个人似的。
阿河穿着宝蓝色映着小花儿的布棉袄裤,裤脚收紧了些,终于坦露出了之前极力掩饰的大脚。脚上穿着一双嫩蓝色毛绳鞋,鞋口系着两个半蓝半白的小绒球儿。朱生心想,这一定是他那顽皮的表妹给帮忙捯拾的。
不过老实说,阿河这样打扮起来格外好看,难免不叫人多看几眼。她毛糙的头发被梳成了长辫乖巧的落在了后背,而刘海也服贴的覆在额头。
往日里只看得到她的背影,这一次细细打量,却觉得她不应属于池中物,生在深山才是极好的。如此这般,才不至于被人抢了去。
阿河看了朱生一眼,脸上并没有笑,只低头示意了下,像仆人对主人似的客气。但朱生看来,阿河的眼神里却隐隐地含着春日的光辉。就一眼,他就沦陷了。
-03-
朱生克制着主动,却总是有意无意的向韦小姐发问:“你怎知阿河志气好呢?”
“我可怜她的处境,换做我怕是要屈服了罢。”
“你且说说看。”
“阿河今年18岁,她只有一个爹,没有娘。爹好吃酒赌博,常醉酒输钱,拿她当出气包袱。她16岁那年就被卖给了一个30岁的男人,那男人外形彪悍,相貌丑陋……”
“是么?”朱生的眼里隐隐有一丝不悦。
“也幸亏我生在崇尚诗书礼仪的家,否则这世道,还不知怎样呢?”韦小姐叹息着。
“那她又为何来家里做工?她男人会同意放她出来吗?”
“阿河的表哥阿齐偷偷带她出来的,阿齐爱慕阿河很多年了。”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你可不是那般多事之人。”
“阿河同我讲的,她说这个月还要回家一趟,她不想和那男人在一起了。”
“有法子么?”
“怕是需要钱,阿河父亲见钱眼开的主儿,那男人也是付了钱的。如果她需要,我们可以筹集一些钱给她。”韦小姐话罢,朱生便告辞回了自己的住处。
又过了几日,朱生心里还是怏怏不乐的。那事儿搁在他心头荡漾着,虽然轻缓但是沉甸甸的,连带着胸口也一块疼了起来。朱生没有再去走廊多看阿河两眼,他还不懂自己日夜难眠的心情是为爱慕还是怜惜?
夜里,朱生倚在窗前静默着。想象着阿河第一次对他点头示意时的表情,但已然是模糊不清了。
“少爷,歇息了吗?”阿河的声音响在耳畔。朱生恍惚极了,觉得自己病入膏肓了。朱生苦笑着,翻了翻父亲寄来的信封。里面还剩一些钱,是父亲给的补给。朱生自知寄人篱下,从来不主动向姑母讨闲钱。可……这次朱生觉得自己要破例了。
-04-
“少爷在吗?”是阿河的声音。
朱生紧张的拉扯着衣袖上的褶皱,恨不得自己是个变戏法的,能一瞬把新衣裳穿在身上。他突然后悔没有接受韦小姐赠送的镜子,当时觉得男儿郎无需在意那些外在,镜子什么的都是世人蒙骗自己的外物罢了。
“进来吧。”
阿河抬起头看向朱生,朱生只好故作镇定的拿起书翻看。
“小姐让我到您这儿借铅笔刨,不知我可否带走它?”
“那儿,你拿吧!”朱生放下书,指了指离自己不远处的铅笔刨。
“你,需要我教你吗?”朱生在想这句话该不该问的时候,这句话就已经说出口了。
“谢谢少爷,小姐那日已给我教过了。”阿河俯身轻拿铅笔刨,生怕一个不小心打翻了书桌上的墨水盒。取下铅笔刨后,阿河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朱生的房间。
阿河的目光总是向前的,这点朱生与之相比就差远了。此时,阿河的脚步声已经听不见。而朱生还在为刚才的几句对话耿耿于怀,要是多问几句就好了,朱生心想。没准她还有别的事情想与人言呢。朱生也不知从何时起,自己跟个矫情的妇人一般爱思虑了。
这一夜,怕是又要难眠罢了。朱生泡了一杯茶,准备彻夜伏笔。只是,他猜不到的是,自己笔尖流淌的尽是阿河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