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七,秋雨微凉。
城南十里,驿站长亭。
一位中年汉子背靠柱子坐在亭边,手里抓着一只烧鸡在专心的撕咬着鸡腿,好像那是天下最美味的东西,对于旁边围上来凶神恶煞的那些人反而瞧都没瞧。他专注地吃着烧鸡,回手摘下腰间的酒葫芦,扒开塞子灌了一大口酒: “啊~好酒。”
“你是不是刀客?”左上手一位黑脸汉子先忍不住喝问起来。一边摇着手里的九齿连环刀,刀背上的九个小环叮叮当当,发出悦耳的声音。中年汉子兀自大嚼着,理都没理他。黑脸汉子气的发抖,闷哼一声,抡刀想要扑上去,脚步往前挪了一下,瞄一眼他腿边放着的怪刀,又往后轻轻退了一步。
那是一把什么样的刀啊?通体黝黑发亮,三尺长短,刀头是齐的,刀柄用两片木头随意夹住,一截红绸紧紧的缠裹着,红绸由于经常用手握,已经失去了原本的红色有点乌黑,只有垂下来的那片红在随风轻轻摆动,那上面已被血渍侵染的飘不起来了。
这刀就看着像山里人砍柴用的一样,平平无奇。但见过它的人都知道,这可能是江湖上最可怕的武器了。
右边一位长髯老者往前一步,低头拱手道: “小老儿陇南周震,敢问阁下可是近来闻名江湖的 刀客?”
中年汉子终于抬起头来,短短的胡茬在脸上写尽沧桑,鬓角已斑白一片,他温柔的目光略过眼前的这些人,就像春天里田野上的微风,飘向远方,刹那间有一点点失神,淡淡的“哦”一声,埋头继续吃喝起来,仿佛这些人都是空气一般。
“去年三月三,西京苏大善人一家四十二口被一夜屠尽,所有人皆是一刀致命,可是阁下做的?”周震缓缓道来,像在酒楼里问一道菜的味道一样。
“嗯?你说的是千面人屠苏不二么?”刀客反问道。
啊?众人皆大吃一惊,苏不二是二十年前江湖上的一个大魔头,此人奸淫掳掠无所不用其极,他怎么会是西京城里的苏大善人呢?
“那端午节蓉城的唐三少在家暴毙,想必也是阁下的手段了?”黑脸汉子咬牙切齿地追问道。
“唐三公子逼良为娼也就罢了,他控制着蓉城的大小酒楼,强取豪夺,知味楼不屈恶权,老板被他害死,一家女眷皆卖去烟花巷,这样的唐三少,你说该不该死呢?”刀客笑了: “还有你,铁面判官周震,人前一副急公好义的嘴脸,背后里勾结官府,自己装匪让百姓捐钱剿匪,然后和州官坐地分赃,你做的这些好事以为没人知道么?”他脸面突然一沉,对着周震目光如炬。
周震干咳一下 :“咳咳,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那,今天就留在这儿吧。”向两边一使眼色,“水深,大伙并肩子上吧” 腰间抽出一条蛇鞭,甩了个鞭花,跃跃欲试。霎那间杀气暴涨,风雨萧瑟,惊的亭角檐下的几只鸟雀扑棱棱飞了出去。
“你们这些鸡鸣狗盗之辈,换了一身皮就装绅士商贾?……爷我今儿个高兴,都赶紧滚,周震,回家洗干净脖子,九月九日我会上门取你人头。”刀客呵斥道,像在喝骂一群野狗。
这几位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几时受过这般辱骂?但绕是一个个气愤难当,却没人敢上前。周震老脸一红,转眼又憋的紫绿,眼珠咕噜噜一转: “听闻壮士纳金取头,一颗人头五千两白银,这样,老夫给你黄金万两,咱们各自相安,如何?”
“你那狗头一文不值,回家安排后事吧。”刀客冷冷叱责,像在面对着一个死人: “滚”。
“欺人太甚” 周震再也忍不住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拼了。蛇鞭一甩,手腕一抖,凤凰三点头,鞭头似蛇头唰唰唰分别攻向刀客人中、关元、解溪三处大穴。旁边黑脸汉子九齿连环刀抡得哗啦啦一阵乱响,一招力劈华山,拦腰向刀客斩去。另外三个汉子各执剑、棍、刀扑了上去。
刀客轻蔑地哼了一声,一脚踢开黑脸汉子的连环刀,刀拐了个弯去势仍猛,竟然向旁边使剑的汉子劈去。落脚处轻踩黑刀,刀身弹起,他一把抄住,顺势缠住了已到胸腹的蛇鞭,往前只一带,周震收脚不住,踉踉跄跄扑了过来,反手只是一划,黑刀从下至上掠过周震的脖子。刀客身形暴退,人已落在亭外,手中刀有血滴至刀头落下,洒在泥水里,染红了一小片。
说来话长,踢刀,拔刀,杀人,收刀,暴退,这些只在电光火石间一气呵成,等那几人还未到刀客跟前,周震已僵在那里,瞬间血从脖颈间喷射而出,人直直到了下去。
“你们几个罪不至死,赶紧滚。”刀客手里的刀扬起,又落下,狠狠的骂到。那几个人迅速架起死者,落荒而逃。
江湖多年,他已经明白,刀之威在于藏,不在于杀。从年少成名烈马快刀,至今已不知有多少人死在这把刀下,但一把刀能杀尽天下罪恶吗?徒增怨念而已。现在的他已经隐姓埋名,孑然一身,杀人拿钱,喝酒吃肉,岂不美哉?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朋友的出卖,家人的背叛,身上的十三处伤疤,都让他知道:
这世上最可怕的武器其实不是刀,是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