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突然间念到苏轼的这一阕词,大爱。
仿佛有千种风情在胸,本是“更与何人说”,却秒成“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这首词作于无丰五年(1082年),此时苏轼因乌台诗案被贬在黄州(今湖北黄冈)已整整两年了。用时下的话来描述他当时的生活状态,便是穷困潦倒,但纵观全词,却向世人传递出一种醒醉全无、无喜无悲、败胜两忘的人生哲学和处世态度。
在宋朝这样一个拔河沉浮的时代,不知搅碎了多少“了却君王天下事”的壮志,共鸣了多少“老夫聊发少年狂”的悲愤,也滋养了多少“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辛名”的无奈。命运像是最名贵的丝绢,再怎样巧夺天工,拿到手上,总透出丝丝缕缕的光,那些错落,是与生俱来的原罪。而正是这些平添遗憾的错路,如纷纷散落的花种,落入他们的心田,各自开出五彩的花。
苏轼以诗入词,用其旷达的胸襟与超迈的思想来体验人生,常表现出哲理式的感悟,并以这种参透人生的感悟使情感从冲动归于深沉的平静,近于禅悟。他的禅,不似王维“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的出世;他的自信,不若李白“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的直白;他的理性,也不同幼安“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的无奈。他的情感从头至尾收放自如,跌宕饱满,区区数字,已然将情绪挥洒地淋漓尽致。
对于人生,文天祥是“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壮怀激烈;欧阳修是“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的绵绵情恨;纳兰性德是“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不多情”的无奈哀伤;王国维是“人生只似风前絮,欢也零星,悲也零星,都作连江点点萍!”的刻骨感触。而苏轼却是“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仅一个“谁怕?”,令人不禁拍案。似乎吼尽内心浊气,底气由丹田扬起。正是这旷达中带着淡雅赤子心,犹如一种陌生的熟悉感产生的奇妙化学反应,而晕散出的动人气息,跨过千年与自己相见。
突然记起苏轼的另一阕词:“西雨斜风作小寒,淡烟疏柳媚晴滩。入淮清洛渐漫漫,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清朝大画家盛大士在《谿山卧游录》中说:“凡人多熟一份世故,即多一分机智。多一分机智,即少一分高雅。”,也说“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自是第一流人物。”我想仅凭这“清欢”二字,苏轼已当仁不让“第一风流人物”。
苏轼的词,是一剂良药,可抚平“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愁眉;可填了“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的浅斟低唱。无需承诺,不守天荒。一如苏轼所云:“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人生本应该如此,该放手时就放手,该出手时就出手。因为有那么多的风景等着你去追寻,有那么多的人等着你去珍惜。天涯何处无芳草,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