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0年7月23日，上海】

“石女士，您现在感觉如何？”

“我的脑子里乱七八糟的。”

“闭上眼睛。”我听着白医师那外星人般的天籁之音，慢慢地在引导我，进入状态。随后我听到一段缓缓的流水声纯音乐。水缓缓流动的感觉，让我仿佛回到了娘胎，很自由自在地游着，没有担心，也没有忧虑。我慢慢地，安静地闭上眼睛，开始感受那流水缓缓划过我耳边的感觉，不再抗拒。

不知过了多久，我很舒服地好像睡了个午觉。

“请问你今天过来，是想忘记谁？”

“我想忘掉我的初恋男友，他叫叶白。”

“好的，那现在请您回想一下他的样子。”

“他的样子，很模糊。说实话，我也不太记得了。因为我们已经有七年没有见了。我只是依稀记得关于他的一点点感觉。”

“那就顺着这一点点的感觉，回想一下，你的初恋男友，叶白，带给你是什么样的感觉？”

“我对他……又爱又恨，而且舍不得放下。”

石玥说完这句话时，白医师发现石玥的大脑中有三个不同位置闪烁的红点，他便开始标记这些红点，继续进行跟踪。

“那是怎么样的呢？”其实白医师不需要听石玥讲的具体内容，他只需要在石玥讲话的时候，顺着那三个起始闪烁的红点继续标记在她说话或者回忆过程中新出现的红点就行。虽说原理如此简单，可不能掉以轻心，因为人的记忆犹如一个庞大又精密的连锁体，稍有不慎，有可能会损坏整条记忆链，那个时候要修补就麻烦了。

“他，就是我的全世界。他让我体会到什么是爱，他是我爱的启蒙老师，他教会了我成长。”我停顿了一下，想起了自己还没遇到他之前那段时期的自己。

那时的我，因为高考落榜去了一间我很看不起的学校，从此断绝了和以前旧同学的所有联系，觉得周围的同学都能考上理想的大学都好幸福，我好羡慕他们终于可以像小鹰一样开始展翅去追寻他们的梦想，抬头看着那片我都不敢想象的蓝天，离我好遥远。

我躲在家里看了整个暑假的电影，与世隔绝，不想与人说话。其实我就是个胆小鬼，很多事情其实并没有我想得可怕，但我选择了逃避不去面对……

白医师发现石玥回忆这一段的时候，她大脑闪烁出来的是蓝色的点，便打断了她，问道：“这跟你想要忘记的叶白有什么关系呢？”

我浅浅地笑了笑，继续说道：“那时候的我很奇怪，刚上大学的第一年，特别想谈恋爱，想谈恋爱的程度到了，满脑子想的都是找一个帅气的男生谈恋爱，立刻谈恋爱，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至于原因嘛，我也不太清楚，也许是觉得爱情是大学生活的必修课，没有恋爱的大学生活是不完整的。那种感觉就是，爱情，在我人生中从未真正开始，总期待着，总害怕着。”

突然有一个念头快速从我脑海里闪过，这个想法是我之前从未想过的，可是就是如此顺理成章地出现了：“我这么想快速谈恋爱，也许是想摆脱我的家庭。”这个想法让我不寒而栗，可却出现的如此顺理成章。我随即想到了我那个表面完整实则早已支离破碎的家，我从来不和别人谈及我的家庭，这一次，也一样。我的家，是不可以被人触碰的地方，我也不愿意去谈及。

白医师观察到石玥的大脑闪烁的区域变大了，红的蓝的绿的黄的这几个重要区域几乎都亮了，而且红色的亮度还特别强烈，心想：“这也许是她这段创伤性记忆的根源吧。”

“你刚刚在想什么呢？”

“没，没什么。刚刚走神了，想到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我知道我明显就在说谎，而且一种恐惧感不适感莫名而生，我想到了那种漆黑的感觉。那种小时候才四五岁被锁在漆黑的衣柜里一整天的感觉。

白医师看到石玥大脑内闪烁的点跳跃的程度有一些不可控了，而且她的心跳过快，虽然他不知道石玥此时回想到了些什么，但如果追问下去，他怕石玥会情绪失控。为了保险起见，白医师决定采用循序渐进的方式继续进行下去。

“好的，那我们现在进入正题，现在我需要你跟着我的节奏，进行深呼吸。不用着急，不用恐惧，尽管呼吸就好。想象你来到一片很舒服的草原上……”白医师见石玥慢慢平静了下来，便和她说：“请顺着你刚刚说的话继续讲。焦点放在你想要忘掉那个人的身上。”

我重新在白医师的引导下进入状态，我回到刚进大学那会，回到和叶白刚开始的那段日子。说实话，记忆确实有点模糊了，毕竟十几年前的事情了，我只记得当时和他在一起的初期，我许多第一次的体验都是和他有关。现在想想其实都是一些很平凡的小事，比如说第一次进电影院看电影，第一次和他在街边吃街头小吃串串，喝啤酒，喝个烂醉，第一次和他短途旅行，去泡温泉。可能这些在常人眼里看来都是一些小事，也觉得情侣之间有这些经历都很正常，但在我石玥眼里，这就是全世界，他，叶白，带我撬开了新世界的大门，那时候无论做什么，都是这么美好，这么开心，我的全世界，好像有他就够了，即使只是和他一起吃一份豆腐花。那时的我，就像一只自由的小鸟，飞翔在爱的海洋，是如此满足，不愿意停下来。我每天都想见到他，只要一停下来脑子里就在想他，不单止如此，我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想念他，我对他的爱每天都在增长一分，就像止不住生长的藤蔓。

爱情来得如此突然，我觉得只要每天早上醒来能见到他和阳光，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事了。

“我记得那个时候，我疯狂地爱着他，他也疯狂地爱着我。我们家住在一座城的两头，来回要整整两个小时。有一次我说我心情特别不好，很想吃乳鸽。他接到我电话后，会专门跑到城市的另一头我最爱吃的那家乳鸽店打包好一只刚烤好的乳鸽，然后坐一个小时的车送到我面前给我吃。当他把乳鸽拿到我面前的时候我会有一点心疼他，没好气的说，以后一只不够，要两只！其实我这么说的原因是想让他和我一人一只一起吃，如果他这么千里迢迢买的乳鸽就我一个人全吃完了，我会良心不安的，我想他和我一起吃。我去楼下买了两杯柠檬茶。那一天，我们俩一起吃了一只乳鸽。虽然我表面上气嘟嘟的，但到后来，我开始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心里满漫的都是感动。”

那个时候是我第一次谈恋爱，也不懂爱情。只知道，当他不在我身边的时候，又会感觉到特别孤独，所以刚分开又想立刻见到他。人都是孤独的，明明是独立的个体，可又要需要爱与被爱才能证明自己的存在……我第一次接触爱情，觉得爱情如果要具象化，大概就是我和叶白的模样吧。

“遇到他之后，我都快忘了我人生前十九年是怎么活的。我只记得前十九年我生长在一个不怎么开心的家庭里，也没有人会关注我或者关心我，我羡慕着那些长得漂亮的女孩子，好像她们随便笑笑，就能拥有全世界。而我，就算第二天消失了，也没有人会在意我吧……我不知道自己因为什么而活，上学的时候只是觉得我是为了家长而活，只知道如果我不好好读书他们更加不会爱我。我也没有什么朋友，虽然我很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不过现在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因为突然有一天，那是个阳光明媚的一个夏天，他，叶白，朝我走来，走进了我的生命里，走进了我的呼吸，轻触我的呼吸，到后来，没有了他，我无法呼吸。”

石玥说完这一段话，她的大脑里呈现一段美丽的弧线，所有红点都可以连在一起了。

“很好，石玥。想和你确认一下，你人生前十九年那些不美好的记忆你也想一并删除吗？”

我停顿了很久，突然觉得心里很堵。

“不，只删除和他有关的。”我慢慢地，有气无力地说完这句话，我的眼泪像止不住的水龙头，哗哗地从我脸颊静静流过。